他们在火车站附近乘坐公交。这一班公交有点挤,没有座位。一家人便站着。杨鑫有点晕车,但她不太在意。她好奇地透过车窗打量外面的风景。离开了外地人聚居区,苏州的城市还是相当漂亮的。道路四通八达,非常宽阔,路面干净平整,高楼大厦一片连接着一片。树木和乡村的树不一样。乡村的树是生机勃勃的,爱怎么长怎么长,充满了野性。高大茂密的树冠上常常缠绕着各种藤蔓,开满了野花。城里的树像儿童画儿上的那样老实矩矩,被人工修剪成圆的、方的,草坪也剪的特整齐。其实她更喜欢山野中那样随性生长的草木,看起来生命力更强一些。 不过,确实是漂亮呀。 是那种文明、秩序和现代化的漂亮。 车越往郊区开去,道路越窄,房子越低矮破旧。杂乱的街道,坑坑洼洼的地面,五颜六色的廉价广告牌,劣质小商铺。密集的人流,堆的满满的往外溢的垃圾桶,一看也是农民工、外地人聚集区。春狗说这叫XX镇,杨鑫也没听清。他们下车,在这个地方转了另一趟公交。 春狗夫妻所在的地方叫光福镇,在太湖边上,附近有很出名的苏绣之乡镇湖。并没有住在镇上,而是在光福镇下的某个村,叫长巷。已经完全可以算作农村了,一路看到很多农田和厂房。房屋也矮,没有什么高楼。不过环境比火车站附近要好多了,人少,面貌也挺干净。 下车,又走了十几分钟路,钻进一小窄窄的小巷。苏州的天气似乎十分潮湿,巷子里长满了墨绿的青苔,顺着凹凸不平的脚根爬上水泥墙。村民自建的楼房,已经很老旧了,许多院子铁门都生锈长草,窗户的木条剥落了旧漆,被太阳晒的枯白。他们来到巷子尽头的一处小屋。 春狗掏出钥匙:“这就是咱们住的地方。” 杨鑫打量这个屋。在一个二层的小楼房后面,是间水泥构造的小瓦房。她从罗红英口中得知,这二层的小楼房属于房东,后面的这个小屋本来是房东堆放杂物的,被春狗夫妻租来了。屋子大概有十几平米,也是摆了两张床。细看不是床,是用砖头码起来的,上面放了一张板子,板子上放铺盖。一张是爸妈睡,一张是金盼睡。屋里没有家具,只有一张八仙桌子,又在吃饭,又在放杂物。有个电视,放在一个摇摇晃晃的小木桌子上。上面还放着一盘蚊香。某妇科医院的宣传杂志,性感美女穿着比基尼,封面上充斥着“无痛人流”“前列腺”“持久”“早泄”等字样。落了厚厚一层灰。 门口有张小学生式的课桌。课桌上有个煤气灶,旁放了一只油腻腻的煤气罐。碗盘放在桌框里。筷子插在墙上的绿色塑料篓子。院子里放了有两辆自行车。 因为罗红英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要上班,春狗也要去工地,所以让金盼下午带妹妹玩,到处逛一逛。煮了个简单的面条当午饭,春狗夫妻便各自离家了。金盼一边急急忙忙洗碗,一边高兴地跟杨鑫说:“妹妹,告诉你,我养了一只猫,我们待会去菜市场买鱼,给小猫煮。” 杨鑫一听到有猫,初来异地的不适顿时消散了:“猫在哪呀?” 打扫了屋子,金盼带着妹妹去捉猫。她到房前屋后唤了几声,不一会儿那草丛里就跳出一只小三花猫。小猫才三个月大,非常温顺,任人抚摸,抱着人手抓挠轻咬,又活泼又调皮。杨鑫开心地捧着这小东西跟金盼去菜市场买鱼。 菜市场有人卖那种小杂鱼,一指长,不能煮也不能烧,只能买回家炸炸鱼干。价格很便宜,一块钱可以买大半斤,金盼常买来喂猫。她们买了一块钱的鱼,回家洗了洗,放在锅里煮熟,就着一点剩米饭拌了给猫吃。小猫喜欢的喵喵直叫。吃了小鱼饭,金盼又提议把猫抱到河边去洗澡。 苏州不愧是江南水乡,屋后就是河。不过水不太干净。因为附近有工厂排污,而且人畜粪便也排在里面,缺乏治理。她们找了个稍微干净一点的河段。 洗完猫,金盼又带妹妹骑自行车去转。杨鑫记得在老家镇上时金盼就特想学自行车,放假还专门借同学的自行车来学,只是一直没学会。没想到来了苏州不到半年就骑得特别棒了。金盼载着妹妹骑到太湖岸上,指着一片绿油油长满野草的荒地说:“这一片都是太湖。以前这里有水,但是被填起来,全种上西瓜。前面就有西瓜地,爸爸一放假就带我们去买西瓜。五毛钱一斤。” 杨鑫说:“我想看鱼,这边有鱼吗?” “当然有了,这边有好多水产养殖场。捕捞的时候我们就跑去看,鱼可大了。” “那边还有种莲藕的,好多的荷花呢。” “荷花可以摘么?” “可以,但最好不要让人看见。” 杨鑫想去采荷花,结果到了一看荷塘太深,根本不敢靠近。又跑去看人家鱼塘。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既没见过荷塘,也没见过养鱼,看到鱼塘边没人,只有个生了锈的小破船。两姐妹便偷偷爬上去想划船。结果这船竟然没系缆绳,杨鑫刚一上去就开始往湖中间漂。金盼看见了,吓的赶紧叫唤:“妹妹上来!船没系绳,要跑了!”杨鑫慌得赶紧抓住金盼,立刻跳上岸,金盼急说有人来了有人来了,两个闻风丧胆地逃了。 杨鑫小孩儿性,求金盼带她去太湖看西瓜。金盼遗憾说:“不行了,我明天也要上班,等周末咱们再去嘛。” 杨鑫惊讶说:“你也上班呀?” 金盼说:“对呀。” 金盼才十五岁,没想到也在上班了。杨鑫以为她就是玩呢。 “你上啥班呀?” “我跟妈妈在一个厂里,不在一个车间。” 杨鑫说:“是做啥呀?” “就是那些嘛……塑料之类的。” 金盼说:“明天我带你去看嘛,挺无聊的。哎,上班可累可烦了,我不想上班。” 杨鑫说:“你觉得上班好还是上学好?” 金盼说:“上学好,但我还是宁愿上班。” “为什么呀?” 金盼说:“上学有零花钱,又不用干活,可自在了。可我啥都不会,上课也听不懂,每年还花那么多钱,又考不上大学,我觉得挺对不起爸妈的,他们那么辛苦。上班挣钱,自己吃啥买啥花自己的,没有心理压力。” 杨鑫以为姐姐傻呢,书不读书非要来打工,没想到她其实也有这么多的想法。 金盼高兴地说:“我们家就你一个读书啦,你可要争气呀。” 杨鑫嘀咕说:“凭啥指着我一个呀。” “因为你聪明,成绩好呀。要是我有你一半聪明,我也愿意好好念,让爸妈高兴。” 金盼说:“爸爸妈妈真的在外面很辛苦。以前我没有出来不知道,心里还怪他们不关心我,出来了才知道呢。妈妈每天要上十二个小时的班,经常还要加班,半个月轮一次夜班,回到家里还要煮饭洗衣服做家务。工厂里上班可累了,虽然是坐着吧不用站,可是一天12个小时,手一分钟都不能停,屁股挪都不能挪。吃饭还要看着机器。爸爸在工地上,天天晒,脸都晒脱皮了。爸爸以前很白的,你看他现在多黑。我和爸妈这辈子就注定了,你可不要跟我们一样。” 杨鑫说:“这种话你们说了一百遍了。” “好嘛我不说了。” 金盼见她不爱听,说:“咱们骑自行车吧。” 结果她车没刹住,把杨鑫摔了个狗吃屎,裤子破一个大洞,血流不止。两个一瘸一拐地推着自行车回家。罗红英明天换班,所以今天下班早,正在院子里择莴笋叶要制作酸菜,见她俩都挂了彩,说:“骑自行车也不当心一点,摔坏了?” “没摔坏,就破了点皮。” “以后当心点。” 罗红英听说没摔坏,也就不管她们了。杨鑫换了条裤子,用卫生纸把伤口堵住,便出去帮妈妈摘菜叶子。 菜叶子足有几大筐,杨鑫说:“贵不贵呀?这么多菜要多少钱呀?” 罗红英说:“不贵。这莴笋叶呀是菜贩子卖了莴笋不要的,我三块钱全给它买下来了。新鲜蔬菜那多贵,哪能买来做酸菜。” “我看看你腿上怎么样?” 杨鑫说:“没事。” 菜叶子摘了,切碎,罗红英抱起淘箩,说:“我去河边淘菜了。” “我也去吧。” “没事,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在家玩吧。” 罗红英去了,没三分钟,又原样抱着淘箩回来了。 “咋了?” 罗红英说:“算了,我就在家里淘吧。那河里水脏死了,只有那些本地人在里面洗菜。那本地人也真是,说不讲究吧,又讲究得不得了,门前扔个塑料袋都要说,非要让你收拾干净。说讲究吧,那河那么脏,早上刚刷了马桶,扭头就在里面淘菜。它这河跟咱们老家那河不一样。咱们老家河水流的快,脏东西很快流走了。它这河水死的,根本就不流。也不知道怎么吃的下去的。” “怎么想的呀?” “习惯呗。以前年头它这河里的水清,这些居民就在里面洗菜,祖祖辈辈都这样。后来政府不知道怎么把河改了道,这条河的水就不流了,这边建工厂污染又重。但有些本地人祖辈习惯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