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雪阳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所见的依然是不认识的天花板。 ……最近一段时间好像“不认识的天花板”挺多的。她正这样想着,转头就想看看除了“不认识的天花板”之外还有没有“认识的孩子”。谁知她一扭头,孩子没见到,倒是和孩子他爹本尊瞅了个对眼,吓得“扑棱”一下坐起来,还顺带着吓到了刚给隔壁床插上输液管的小护士。 石潜收了PDA上正无声播放的“十大精彩射门集锦”,和颜悦色地看着她:“醒了?” “图图呢?图图怎么样了?”木雪阳想抓住石潜的袖子,刚探出身体,便觉得头晕目眩,险些栽倒。 石潜连忙站起身,出手捞住她:“小心点。图图是谁?” 木雪阳悻悻地缩了回去,屈起双膝,抱着膝盖埋着头,声音发闷:“算了,你不认识。” 脑后一跳一跳地疼。就算没伸手摸,她也知道之前磕那一下一定是在头上留了个包。木雪阳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多长时间的意识,但意识重新连接的此时,那些昏过去之前看见的画面好像就在上一秒种刚刚发生过一样。有人向事务所这个小办事处投了一枚□□。快递公司收件都要检查,不可能漏过□□这么显眼的东西。那枚□□很可能就是投弹者自己化装成快递员的样子,亲自送上门来,真正的自杀式袭击。木雪阳心思缜密地想过一圈,却唯独有意识地回避了一个问题——从现场的状态看,那个下楼取快递的短发姑娘怕是已经凶多吉少。这个结论把她的大脑生拉硬拽成泾渭分明的两部分,理智上无比赞同,情感上却无法接受。 石潜估计是见她半天没说话,有点担心,又憋出一句话来:“你……头还疼吗?恶不恶心?” 木雪阳有个怪毛病。没病没灾的时候喜欢撒泼耍赖地卖怂求关注,真不舒服的时候倒情愿咬牙自己挺着。哪怕这会儿头上的包疼得极具存在感,战士木雪阳还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不疼不恶心”五个字。 “嘴硬。”石潜给了个无比贴切的评价,又坐了回去。 “别摸我头啊。”木雪阳弱气地警告了一句。 “嗯。我不摸。你头上有包呢。” “没包也不许摸。”木雪阳抽了抽鼻子,“你一摸我头,我就总觉得你把我当小孩,怪没劲的。” “嗯。我不摸。” 石潜又重复了一遍。他这句温柔的妥协软得出奇,倒更像是哄孩子的口吻。木雪阳在自己胳膊上来回蹭了蹭眼睛,转过脸,枕着手臂看向石潜:“你怎么在这儿啊。” “你有个同事把你送到这儿,门诊大夫说就是撞了一下头,大事没有,但人还没醒需要观察观察。你同事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就翻了翻你的通讯录,把我找来了。” “哦。” 她的通讯录里石潜的备注是“有事找潜哥”,生怕别人看不到,还在最前头加了个字母A,人工置顶。木雪阳听了这么石潜一长串解释,一时间没有别的想法,只能“哦”了一声。“哦”过之后又觉得自己“哦”得过于冷淡,她又略带歉意地补了一句:“……给你添麻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你倒客气上了。”石潜笑笑,“反正我没事,了了也托给我朋友了。要是你觉得没什么问题,咱俩就走吧。我送你回家。” 木雪阳“嗯”了一声,却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石潜自己站起身,回头发现木雪阳没有要动的意思,倒也没催她,只是静静地俯视着她。 “潜哥。” “……嗯?” 石潜的这一声拖得有点长,听得人满耳软腻的温柔。 “我反悔了。你还是摸摸我的头吧。” 石潜没回答,抬起手,看着木雪阳脑后的包犹豫了一下,最后摸了摸她的刘海。 两人折腾回木雪阳的家时已经八点多了。安顿好木雪阳之后石潜便匆忙离去,像是误入了盘丝洞的唐僧一样。木雪阳体力不支,倒头便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不到早上六点,算是创了自己的最早纪录。头上的包不怎么痛了,心里可还惦记着昨天的事情。木雪阳一番简单梳洗,随便噎了两片面包下肚之后便出了门,直奔事务所。 昨天刚刚发生过爆炸,今天显然是不会有人来。事务所那间办事处的一楼已经被一圈工地用的彩钢板围住,看不到里面的一片狼藉。木雪阳进不去,绕着圈起来的地方转了两圈,最后找了个勉强能站住脚的地方,扒着钢板上沿向里窥视。里面没见什么残砖断瓦,收拾得很利索,如此行动效率倒像是事务所的一贯风格。 木雪阳从彩钢围墙上下来,拍了拍手,心说幸亏这会儿路上人少,不然铁定被当成可疑人物。她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便接到姜锋发来的脑通讯消息。 不知道那人找自己什么事,但八成是通知新的办公地点。木雪阳手指刚摸上耳后贴片,还没等开口便被姜锋一句冷冰冰地责问顶了回去。 “你在哪里。”姜锋的声音不带感情,“知不知道今天早上有例会?” 木雪阳一头雾水:“我……?我在办事处楼下啊?” “到楼下了就快点上来。” 木雪阳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圈挡得结结实实的彩钢板:“这里围起来了,我从哪上去啊……” “围起来了?”姜锋问了一句,然后是一阵脚步声。木雪阳猜他可能是走到窗边确认外面情况。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对方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她一句奇怪的话:“你在哪个办事处。” 木雪阳猛地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看斜前方的路牌:“和熙路……” “和熙路哪来的办事处。我看你是磕糊涂了。快点过来,和光路。”姜锋说完便切断了通讯。 切断脑通讯后数秒钟之内,那种脑波连通的余韵还在。木雪阳在灵台一片清明的后劲中呆立原地,心中蓦然升腾起一股漆黑的不祥预感。事情好像哪里不对头。她勉强压下心中疯狂作响的警报,拔脚就朝着南边拐了个弯。 和光路距离和熙路其实不远,也就两个路口的长度,但木雪阳从未听说过事务所在和光路上也设立了办事处,只好从一头快步走向另一头,用眼睛搜索了一遍,果然在一栋二层小楼门口看见了“事务所和光路办事处”的牌子。她隐约记得这里原来可能是个别的什么机构,可现在看来却完全没有其他机构存在的影子。木雪阳小心翼翼地踏进门。门口收发室里坐着的那位看门大爷是张陌生的脸,可大爷却好像对她很熟的样子,还热情地跟她打了个招呼。木雪阳谨慎而含蓄地轻轻点了个头,带着一种宛如深入魔窟的心情,蹑手蹑脚地顺着楼梯上楼。 这里的格局同和熙路上的那栋小楼不太一样。木雪阳本来有点拿不准自己办公室的位置,站在楼梯口犹豫了一会,却正好看见其中一扇门打开,姜锋探出个脑袋来。 她连忙快步走了上去。 “实在是不好意思,姜总,我可能有点……睡过头了。”木雪阳随口扯了一个非常具有个人风格的理由,同时向敞开的门里面望了一眼。办公室里面的布置倒是和原来的那间八九不离十,“咱们什么时候搬到这来的?” “什么时候?”姜锋皱着眉头,反问了一句,“从一开始就在这里。昨天撞到头那一下影响这么大?要不要给你放一天假,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木雪阳只觉得指尖冰凉。她强压下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不顾面部肌肉的抽搐,挤出一个微笑:“图图怎么样了?” 姜锋满眼都是疑惑,像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一样:“图图?那是谁?” “没、没什么,就我桌上……一个小玩偶。”直觉告诉木雪阳,这里如果继续追问下去,情况会变得很危险。她话到嘴边紧急转向,扯了个并不高明的谎,“对了姜总,你这个外号是谁起的来着?我有点忘记了……” “除了你还有别人吗?”姜锋板着脸,“自己的东西自己看好。你今天状态不对,回去歇一天吧。” 他说着便回到了办公室里,顺手关上了门,把木雪阳关在门外。 木雪阳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只不过是一觉醒来,全世界都好像不对了。她有些喘不过气,倒退两步,背贴着墙,慢慢地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