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冥寿这日,天还没亮,倾城就起床洗漱。青渠将头一日做好的新衣赏取出来,倾城选了一件颜色素淡的牡丹缠枝素罗长衫,下身配的是浅黄色的凤尾裙。思及到祖父人已故去,倾城也不敢妆扮的太隆重,只简单的戴了一副黑绉纱银丝髻的头面,额前插着一对银嵌蓝宝石的掩鬓。 叶家老太爷冥寿这日,家里是要开祠堂祭祖的。纪氏今儿个难得出了佛堂,倾城进门的时候,她正坐在炕桌旁喝清粥。因着吃素多年,小玉碟里只装着几粒咸花生。 倾城难得见着祖母一面,一进门便乖巧的跪下扣头:“祖母,孙儿给您请安了。” 纪氏笑眯眯的点点头,叫一旁服侍的大丫头鸳鸯将倾城扶起来。将倾城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道:“今儿个这身打扮可是不错。” “祖母谬赞了,比起您,孙儿还差的远着呢。”倾城乖顺的说道。 “瞧这小嘴甜的。”纪氏笑笑,从大丫头手里接过汗巾擦擦嘴角,叫丫头将那没吃完的碗盘撤下去。 倾城知她腿上不好,便自觉的上前帮着揉腿松筋骨。纪氏很是受用,眯着眼睛靠在团枕上休息。 不多时,朱氏也带着芙蕖进了门。朱氏穿着一身黑色团花的袄裙,头上带着一副虫草头面。倾城仔细的打量母亲,发现她竟然贴了额黄。面容也精致了许多,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装扮了。 “媳妇见过母亲。”朱氏恭顺的给纪氏施礼。 纪氏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纪氏后很快又闭上了,口中有些敷衍的道:“嗯……起来吧。” 有丫鬟赶忙取来家什请朱氏坐下。朱氏半边身子坐在杌子上,同纪氏说话都有些不敢抬头。她年轻的时候没少被纪氏拿捏,内心中对这个婆婆很是敬畏。 “你近来身体如何?”纪氏闭着眼睛问道。 “回母亲,身体还尚可。”朱氏小声的回道。 纪氏低头仔细的瞧了瞧朱氏的脸,点点头道:“嗯,脸色确实比以前好了不少。” 伸手拍了拍倾城的手背,纪氏扶着倾城的手坐起来,道:“如此我也就放了心。” 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朱氏有些听不懂。纪氏却也没继续往下说,只是拉着倾城的手道了些家常。 说话间,门外打支应的婆子隔着珠帘禀报道:““老夫人,老爷和薛姨娘过来了。” 一听到叶文清的名字,朱氏就忍不住抖了抖身体。倾城见状连忙上前拉住母亲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心里全都是冷汗。 “母亲……”倾城担忧的唤了一声。 朱氏眼睛紧张的盯着门口,脸色有些苍白。她一心只想着叶文清,甚至都没听见女儿的呼唤声。 雪白的珍珠串帘从左右分开,率先进来一个身材消瘦穿着青色补子服的男人。倾城前世今生加起来也快几十年没见过父亲了,此时见一个蓄着短胡,不苟言笑的男人望着自己,竟有一瞬间的晃神。 叶文清皱了皱眉,目光径直的从朱氏身上掠过去,俯身跪在地上给纪氏磕头请安。 随后进来的薛姨娘穿着一件深红色的团花比甲,下身罩着紫色的八副马面襕裙。见叶文清跪下请安,薛氏便捧着微微凸起的肚子跟着要跪。 “你身子不便,就免了跪吧。”纪氏出言道。 薛氏腿才弯下,闻言便立刻扶着丫鬟站起来。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朱氏,这才躬身对纪氏道:“媳妇谢过婆婆体谅。” “你这肚子越发的大了,每日又操劳家事,可还能吃得消?”相较于朱氏,纪氏对薛氏的语气柔和了不少。 薛氏慌忙道:“母亲放心,媳妇能应付得来。” 纪氏点点头,道:“如此就好。” 叶文清站在薛氏一侧,恭顺的对纪氏道:“母亲,祠堂那边已经准备好,儿子这就扶您过去。” 叶文清一说完话,薛氏便机灵的伸手要去扶人。纪氏不动声色的将手撤回来,对叶文清道:“ 你姨娘有身孕,莫要累着她。就留在我这里歇着,祭祖让英红去便可。” 这话一说完,薛氏的脸色就不好看了。祠堂祭祖,是叶氏家族里的人才能进的地方。纪氏这话虽说的委婉,但意思却很明白,不叫薛氏进祠堂,就是不认可她的身份。 “母亲……”薛氏委委屈屈的唤了一声,眼睛就红了。 叶文清见状忙上前给薛氏求情:“母亲,莲儿这几日就念叨着要去祠堂为父亲上一炷香表表孝心,她如今也怀了孕,算是半个叶家的人,您就叫她跟着过去吧。” “求母亲成全。”薛氏咬咬牙,径直的跪在了地上。也是跪的狠了,膝盖砸到地上的声音将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薛氏脸色有些发白,扶着肚子没有出声。叶文清却是吓坏了,连忙伸手将人扶起来。口中埋怨道:“你这又是做什么,母亲又没说一定不准你去。” 这话一说出口,纪氏的脸色却不好看了。她这厢还没松口呢,儿子这算是替她答应了? 纪氏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严厉的道:“历来的规矩便是如此,这祠堂祭祖,家里的主母只能去一个。” 叶文清被母亲这一番训斥,脑袋瓜子清明了不少。看了一眼薛氏,沉默了。 薛氏也没吭声,眼睛偷偷的描了几眼站在一侧的朱氏,突然伸手轻轻的拉了一下叶文清的衣角。 叶文清轻轻的摇了摇头,薛氏低头摸着肚子,眼泪一对一对的往外掉。 叶文清见状实在有些不忍,犹豫了一瞬,转而对朱氏道:“你身体不好,今儿就留下母亲这里休息吧。祠堂那边叫莲儿代你去。” 叶文清能看自己一眼,朱氏心中本还有些激动。可是这番话一出口,就犹如一盆冷水直接浇在头顶,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冒着寒气。 叶文清始终拿眼睛瞧着朱氏,无形之中给了她很大的压力。祠堂让位,这算是侧面要将她从主母的位置上挤下去了。朱氏本不愿意,可是却又不敢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她不想给叶文清留下不好的印象。 同意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就感觉有人使劲的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朱氏扭头,看见倾城对自己很轻的摇了摇头。 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朱氏忽然就有了底气。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努力,为的就是不向薛氏认输。而今到了紧要关头,又怎能轻易的放弃自己。 打定主意之后,朱氏反倒是踏实了。摆出笑脸对叶文清福了福身,声音婉转的道:“老爷这说的是哪里话,妾身便是身体再不好,也不能叫怀着身孕的妹妹替妾身操劳。祠堂祭祖不是小事,妾身可不敢懒惰,否则叫那宗亲们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了咱们叶家?” 朱氏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叶文清即便脸色再难看,嘴上却也说不出什么了。 薛姨娘坐在杌子上,自知此事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脸上反而恢复了淡然。她拉住叶文清的手,柔声安慰道:“老爷莫要生气了,是妾身不好,不该提这么无理的要求。也实在是发自内心的敬爱父亲,想借着这机会上柱香表表孝心。若是姐姐不肯让妾身去,那便算了。妾身就乖乖的坐在这里,等老爷回来。” 这一番话令叶文清面上好看了不少,冷目扫了一眼朱氏,而后对薛氏赞赏的点点头。 朱氏脸色发青,低头不语。 倾城望着薛氏那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心中忍不住冷笑。明明事端是她挑起的,最后反而又是她做了好人。 纪氏见这几个也闹的差不多了,开口道:“既然薛氏愿意留下,那咱们也别耽搁了,赶快走吧。” 一行人这才起身,倾城扶着纪氏坐上步撵,几个力壮的小厮抬着步撵,将纪氏一行人送去了祠堂。 叶家的祠堂是专门辟出的院落,最早时只有一个供着祖宗牌位的大殿。后叶老太爷做了户部的三品官,将祠堂从里到外的修葺了一回,如今的叶家祠堂是一个大殿,里面套着两个小间。 叶文清一早就张罗好了猪羊等祭祀用品,纪氏一行人到后不久,嫁到外地的女儿叶文琴也乘着马车到了。 叶文琴今年二十几岁,穿着一身宝蓝缠枝花纹袄裙。她性格有些蛮横,好在夫家地位不如叶府,因此在婆家的行事一贯都很嚣张。 下车的时候,倾城差点叫叶文琴脑袋上那一堆金饰晃瞎了眼。就那么一低头的功夫,地上就掉了四五根簪子,贴身小丫头赶紧俯身捡起来,用手绢包好交给叶文琴。 “妹妹舟车劳顿,真是辛苦了。”朱氏迎上去,笑着同她打招呼。 “嫂子。”叶文琴叫了一声人,而后连礼都没施,径直的迈步进了门。 那厢母女见面,拉着手寒暄了一番。朱氏没去打扰,转而帮忙操劳起了祭祀的事情。 四五个妙龄的丫鬟在殿前的香炉中点燃了几把檀香,纪氏带着叶文清和朱氏进到里殿给祖宗上香。 倾城和叶文琴都算是外家女,按祖制不能进里殿,便在外殿亲手供奉了几个果盘,遥遥祭拜聊表孝心。 纪氏一生中只生过三个孩子,二儿子叶文澜远在边疆,大儿子叶文清这一脉又人丁稀薄,故而这祭祖之日就显得格外冷清。 祭祀完成之后,纪氏率先由丫鬟搀扶着走出来。朱氏和叶文清紧跟在后面。 倾城一心都在担忧母亲,冷不防被旁边的叶文琴拉了一把。倾城回头,见叶文琴脸色有些古怪的望着自家哥哥,嘴里喃喃的道:“你爹这是怎么了?脸色竟然比吃了苍蝇还难看呢。” 倾城闻言瞧过去,果然见父亲脸色有些奇怪。整个人抿着唇,似乎很恼火的样子。 而紧随其后的朱氏却脸色发红,低眉顺目的像个刚出阁的少女。 倾城给青渠递了个眼神,青渠立刻跑到适才在祠堂里伺候的丫鬟身边打听。没过多久便匆匆跑回来,忍着笑对倾城道:“小菊说,刚才夫人上香的时候没站稳,一下子扑到老爷的怀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