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把我吵醒了，探头看看外面天色，还是将明未明的。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闹出这么大个动静来，连在王府里都听得见？　　推开门走出去，我掩着口打了个哈欠，问一旁的小丫鬟，外面怎么了？　　小丫头眨着大眼睛俏皮地说道：“小姐您还不知道吗？！刘都尉昨天被封为上将军了，陛下赏赐了他一座大大的府邸，就在王府隔壁！今天正是挂匾额的吉日呢！”　　我哦了一声并不怎么惊讶，反正刘倾风当上将军了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不过当皇帝的可真够大方的，升了他的官不说，还送了一座府邸，这下他们家可以从那个平民巷子里搬出来了。　　“还有呢！”小丫头十指交叉抱在胸前，一脸艳羡又陶醉地说道，“突厥部落的西娜公主就要嫁给刘都尉……啊，不，现在是刘将军了！陛下已经下了谕旨，明年春猎的时候就让刘将军去蒙贝草原迎娶西娜公主！”　　“你说什么？皇上将西娜公主许配给刘将军？！”我吃了一惊，抬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小丫鬟似乎被我吓了一跳，揪着衣角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王爷呢，在书房吗？”　　“回小姐，王爷上朝去了，还未回府。”小丫鬟低着头小声道。　　我挥了挥手让她离开了，听着外面一连串的鞭炮声吵嚷声，心下里忍不住有些烦乱。想起来赫连钰在翠微塔上跟我说过的那些话，他想完成洪光帝的遗愿，打下突厥部落，如果能将西娜公主控制在手里，那是再好不过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赫连钰一定是想迎娶西娜公主，所以他才会在钟声响起的时候跟我说“原谅他”，所以他才会让我一定要等他，等他打下突厥部落。　　可是皇帝把西娜公主许配给刘倾风了，赫连钰要怎么办？他没有去向皇帝要人吗？他若是要了，皇帝又怎会不给？还是他根本就没提，而是另有打算？难道一切都是我猜错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便吃了点早饭，我悄悄溜出王府后门，顺着墙根转到前面大街上，只见王府左边那一处闲置的大宅原本冷冷清清的，此时却围满了人，熙熙攘攘的，热闹异常。青石条板的路面上落满了厚厚一层大红色鞭炮屑，空气里还弥漫着呛人的味道，一群人簇拥在大门外，正手忙脚乱地指挥着两个爬在梯子上的小厮悬挂匾额。那匾额上还裹着大红绸子，估计要等到整个府邸整修完毕，乔迁入户那天才会揭开，不知道上面题了什么字，听那些围观的人说是皇帝陛下亲笔提的。　　我远远地站着看了一会儿，心下里越发沉重起来，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说又说不上来。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刘倾风真是走了好运，越来越受到皇帝的器重，现在已经坐上了将军的位子，手下可掌管四万兵马。当朝的兵部尚书已老，日后刘倾风若是再立上个大功，那个位子应该就非他莫属了。虽然兵部的政令调遣都要听从于枢密院指挥，可是皇帝对三院六部有直接调动的权力，他现在这么迫不及待地提拔刘倾风，难道是对赫连钰起了忌惮之心？　　如果刘倾风只是一个简单的武将，我也不会担心这么多，可是一想到他曾在大理寺出现过，他和李言默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我就忍不住不担心。暗地里探查了很久，可是李言默这只老狐狸隐藏地很深，从没有私下和刘倾风见过面，即使是在上朝的时候站着宫门外听候，也没见他俩主动说过什么话。可是刘倾风出现在大理寺地牢，那是我亲眼所见的，怎么会一点问题都查不出来？　　我跟踪了李言默很久，也趁他不在丞相府的时候去他书房里查探过，结果没发现他和刘倾风勾结的证据，却意外地发现了另一个秘密。或许那根本算不上一个秘密，只是我太疏忽了，没有想到而已。我没有想到李言默的妻子会是京城首富黄百万的胞妹黄玉纾，也没有想到黄玉纾就是传言中那个从翠微塔顶层失足坠死的人。　　在李言默书房里看到一幅美人图，画中的女子温婉娴静，端庄典雅，一双清灵灵的大眼睛满含着笑意看向画外，那目光暖融融的，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一般温暖。画左旁还题着一首诗，看落款是李言默为悼念他的亡妻黄玉纾而写。看着那一行行字郁怀苍冷，我抿着唇皱起眉头，心下里感觉有些复杂。离开丞相府，我悄悄打听黄玉纾是谁，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当朝丞相李言默已经过身的妻子，同时还是京城首富黄百万的胞妹。　　外面传言都说黄玉纾是因为得了痨病死的，然而在黄百万家里听墙角的时候，我却意外地听到黄玉纾坠楼而死。话是从黄百万口里说出来的，李言默碰翻了茶碗摔到地上，然后就是一阵沉默，末了只听见黄百万一声长长的叹息。叹得我心下里有些难受。　　王府里的小厮找到我的时候，日头已经开始偏西了，说是王爷已经回府了，正在到处寻我。　　我跟着小厮回了王府，正堂的廊檐下面新摆了两盆雪白盛放的山茶花，开得灿烂。赫连钰一身银袍长身玉立站在那里，抬头看到我回来了，抿唇一笑，比山茶花更炫目。　　“去哪儿了，一天到晚不见人影？”赫连钰背着手问道。　　“去街上溜了一圈。”我笑着走过去站在他旁边，吸了吸鼻子能闻到他身上带着一股酒气，不由得皱起眉头问道，“你喝酒了？”　　赫连钰嗯了一声稍稍挪开一步，似乎是怕身上的酒气熏着我，解释道：“刘倾风拜了上将军，中午去他府上赴宴，喝得有点多了。”　　我挑了挑眉梢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赫连钰从小就锦衣玉食挑剔得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吃饭从来都是七分饱，喝酒更不会过量。且不说他是怎么愿意去刘倾风那个拥挤在平民巷子的家里赴宴的，光是听他说自己喝多了，都令人惊奇。更何况，现在是刘倾风尚了西娜公主，赫连钰不气也就罢了，怎么还会亲自到他府上去贺喜？　　“颜儿用过午膳了吗”赫连钰问道。　　我连忙点了点头，露出一脸满足的微笑，其实腹中空空。不过怕赫连钰又遣厨房再给我做饭，还不够他们忙活的，待会儿随便捡块点心吃就行了，反正饿不着。　　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送来了醒酒的梅子汤，我拉着赫连钰在廊檐下边坐下来，端起碗来就像平时他为我搅粥那样把一碗汤慢慢地搅凉。赫连钰抬起胳膊撑在栏杆上，右手托着腮歪着头看我，丹红的薄唇微微扬起，连着下颌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我感觉汤不是那么烫了，放下勺子，把碗递给他。赫连钰没有接碗，依旧那么笑盈盈地看着我，一直看到我整张脸都红起来，这才轻笑一声接过碗，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起来。看他那一脸陶醉的神情，就跟喝的什么琼浆玉露似的。　　看到赫连钰放下碗，我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听说……听说陛下把西娜公主许给了刘倾风？”　　赫连钰转头看我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我见他神色如常的样子，并没有一丝抑郁的迹象，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装出来的这般洒脱？要不然他怎么会喝醉？就我所知，人一旦伤心抑郁了就会想喝酒，我爹是这样，师父和四师兄是这样，甚至三师兄易寒也这样。　　“钰哥哥，”我往前凑了凑，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有什么不开心就说出来吧，不要自己一个人憋坏了。”　　“不开心？”赫连钰挑起眉梢看着我，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的难以捉摸，“你怎么看出我不开心了？”　　见他还不肯承认，我索性坐直了身子理直气壮地说道：“西娜公主要嫁给刘倾风了，陛下没有把她许配给你，你不高兴了，还喝那么多酒！”　　赫连钰皱起眉头看了我半晌，忽然伸手把我搂到怀里，沉着一张脸目光幽幽地说道：“怎么办，连颜儿都看出来了，我不开心。”　　我从没有见过赫连钰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讪讪地抓着他的衣襟，想要怎么样安慰他一下。　　“钰哥哥，不开心的事就忘了吧，”我搜肠刮肚找着安慰人的字眼，磕磕绊绊地说道，“就算……就算有的得不到，也不代表以后就不能了。只要你努力去做，是你的，总有一天还是你的！”　　“真的吗？”赫连钰还是苦着脸，有些沮丧地问我。　　“嗯！”我使劲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赫连钰思索了一会儿，看着我说道，“如果颜儿给我跳支舞，我就把那些不开心都忘了。”　　说完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嘴角挂着融融的笑意，哪还有刚才那一脸沮丧的表情？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被他耍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赫连钰已经让一个小丫鬟把他的玉箫取过来，掀开盒子，红绸的绒布裹着一柄淡青色玉箫，流光闪动，玉色琉璃。　　横起玉箫，赫连钰试着吹了几个音，还是当年那曲【凤还巢】。修长的手指轻握着玉箫，赫连钰抬头笑眯眯地看着我，满眼的鼓励与期待。　　我抿了抿唇踌躇了半晌，终于受不住他的目光，默默点了点头。　　我娘原是江南水乡的女子，身姿柔韧又纤美，跳起舞来极为好看。我从小就喜欢看我娘跳舞，每当她扬着衣袖在月下翩翩起舞，那融融的月色，那飘渺的身影，轻盈得就像一缕烟尘一般舞动在灼灼盛开的海棠花下。看着看着，我真担心娘会像下凡的仙子一样突然间飞起来，飞上天去，再不回来了。我娘教我练了很多舞，得益于此，我的筋络也比较柔韧，后来在天山上学武的时候省了不少的力。　　跟着我娘学了那么多舞，我最喜欢的就是【凤还巢】，虽然不像小鹿叮咚那样欢快，但是跳起舞来可以穿火红色纱衣，还有很长很长的袖子，甩起来十分好看。后来在王府的时候，常常是赫连钰吹箫我跳舞，每次都跳这一曲【凤还巢】。连穆太妃看到了，都会驻足看上一会儿，然后轻轻柔柔地夸我一句跳得很好。　　只是那时我还小，并不知道这一曲【凤还巢】其实是女子向倾慕的男子求爱的歌舞，我娘也从没跟我说起过。凤凰一对雌雄成双，非桐树不居，非玉髓不食，凤鸟筑起华美的巢穴，远飞千里去捡拾最后一块玉山的宝石；凰鸟绕树翻飞不休，翩跹起舞婉转吟唱，一直等候凤鸟千里还巢。传言说这支舞是二十多年前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为她心爱的男子所跳，后来因为舞姿绝美音律动听流传开来，成为大华朝姑娘们向倾慕的男子表达爱意的舞蹈。　　不知道赫连钰今天怎么了，突然又想起来让我跳这支舞。现在长大了，我知道了这支舞的来历，想起以前在赫连钰面前跳了一次又一次，不由得脸上有些发烧，浑身的不自在。　　清越的箫声吹响起来，还是原先那只曲子，却比十年前技艺更加纯熟，音色婉转里透着悠扬，低沉里带着浑厚，十分动听。我听着听着，渐渐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般，痴迷地融入那一片箫声里，随着音律翩翩起舞。飞扬的发丝，旋身的节奏，我仰起头来笑得欢畅。没有红衣，没有长袖，我却舞得酣畅淋漓。　　随着一串流畅的余韵，我作出一个甩袖的动作叠起手臂，蹲下身来摆起了收式。四周微微静了一会儿，只听赫连钰拍起了巴掌，看着我一脸的赞叹。我不由得红了脸，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赫连钰笑着走过来，一直走到我面前，漆黑的眼眸亮晶晶的，宛如有月华流动在其间。　　“颜儿，我从没想过要娶西娜公主。我想娶的人是谁，你知道。”　　我颤了一下呆愣在那里，心下里紧张地怦怦直跳，我没有想到赫连钰会把话说出来，还是用这么直白的方式。一时间脑子里乱哄哄的，有些转不动了。　　“颜儿，打下突厥部落是我的梦想，但是我赫连钰要做什么都会堂堂正正，绝不会靠娶一个女人去赢得什么。”赫连钰勾起嘴角，静静地笑着看向我，清俊的脸庞满是温柔，“更不会因为别人，去伤害你。”　　我含着眼泪笑着点了点头，任他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