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的手扶着我的胳膊,皇帝冷冷扫一眼,看着我说道:“爱妃,是否应该坐在朕的身边?” 我被他冰冷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就想站起来跟他走。然而易寒却握着我的手臂不放,同样冷冷地和皇帝对视,“她身上有伤,动不得。” 皇帝半垂着眼帘目光有些愠怒,忽然他一撩袍子蹲下身抓住我的手,探脉。 我有些局促地看他一眼,难道他还懂医术不成? 半晌,皇帝收回手眉头紧皱,看着我问道:“你几时受了内伤?” “哦,在山洞时被萨尔迦临踢了一脚,踢到后心了。”我讪讪地笑了一下,结果整个胸腔就扯得发疼,出了一身虚汗。 长云和长秀两个小丫头一听我受了内伤,顿时扑上来哭哭啼啼,问我要不要紧严不严重,也顾不上害怕皇帝了。我想安慰她们一下,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之前还活蹦乱跳地四处乱跑,这会一歇下来,满身疼痛难忍。皇帝冷着脸把她们赶开,要给我输内力护住心脉。易寒拦住他,说那样会让我死得更快。皇帝脸上担心的表情不似作假,我心下很感动,他确实是个好人,不枉我帮他一场。 李言默走过来请皇帝商讨下一步打算,皇帝脸色有些疲乏,眉头皱得更深了。悄悄朝皇帝使了个眼色,李言默朝刘倾风看了一眼,意有所指。只见刘倾风垂着头坐在林子边上看守马匹,两手紧握长刀竖插在身前地面上,薄削的唇紧抿着,目光凝滞在一处,英俊的脸庞有些生硬。旁边还有十几名御林军把守在一旁,看着是在站岗放哨,眼睛却不时地往刘倾风身上瞄,满脸怔忡与不安,似乎正在等待他们的将军下令。 即使不甚聪明如我,也看出来了,刘倾风还在犹豫不决。 皇帝低声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朝刘倾风走去,李言默紧随其后,保护皇帝安全。刘倾风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皇帝目光微微一颤,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皇帝淡淡一笑,止住他说道:“免礼了,坐吧。” 刘倾风张了张嘴又闭上,蹲下身子坐回原处,只是把长刀收了起来,放到身后。那几名御林军似乎是刘倾风忠心耿耿的部下,一看情况不妙,顿时按着腰间长刀就要走过去,被刘倾风制止了。功高盖主这种事,历来都是各朝皇帝最为忌讳的。更何况现在这种错乱的忠心,身为皇城御林军士兵却不忠于皇帝,反而更忠心于他们的将军,不知道什么样的皇帝才能容下这样的将军?然而皇帝似乎并不担心,径自在刘倾风对面笑眯眯地盘腿坐下,笑眯眯地看着刘倾风,看得刘倾风脸色一阵苍白。 “刘将军,你知道她是谁吗?”皇帝抬手朝我一指,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问道。 刘倾风有些不屑地看我一眼,扭回头去没有说话。 皇帝右手把玩着食指上的碧玉扳指,抬起眼皮瞥了刘倾风一眼,勾起唇角慢慢说道:“她叫柏颜。” 刘倾风微微一愣抬头看着皇帝,猛然间转头看向我,脸色惊得煞白。我有些莫名地看着他,用得着这么惊讶吗? “她……她是柏如森的女儿?”刘倾风依旧怔怔地看着我,声音有些发飘,有些难以置信。 “不错。”皇帝笑着点头。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万分,目光齐刷刷地朝我看来。长云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上,看着我难以置信地摇头。我垂下眼帘苦笑起来,果然是个很震惊的消息呀,谁会想到万千宠爱集一身的颜妃竟然是个罪臣之女?竟然是个低贱的女奴?易寒握着我的手更紧了,像在给我力量一样,我不禁心下一暖。即使所有人都嫌弃我,三师兄也不会,至少我还有他。等这所有事情都结束以后,皇帝说过会放我出宫,那时我就自由了。用不了多久,很快一切就结束了。女奴又如何?身份又如何?谁在乎?天高海阔,行者无疆,也许我可以和易寒结伴同行,赏遍这天下千山万水,万里风光。 那时的我沉浸在这美好的自我安慰中,并没有仔细去想长云为何会那般震惊,震惊的不正常。也没有去想皇帝为何要揭破我的身份。或者只是我不愿去想,害怕去想。一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皇帝远比我想象的要可怕的多。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百般谋略千般策划任何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但是他有唯一的底线,那就是赫连钰。而我,触到了禁忌。 “刘将军,现在你以为呢?如果流言是真,朕会让她做妃子吗?”皇帝看着刘倾风,淡淡笑道。 刘倾风紧盯着我目光变幻莫测,脸色阴沉得吓人。良久,他忽然站起身走近我,满脸的痛恨与鄙夷,恨不能立刻将我斩于刀下一般痛心疾首。我被他脸上的表情吓坏了,下意识地朝易寒那边缩了缩。刘倾风看看易寒又看看我,忽然间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里更多了些疑惑。我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心头紧张得直跳。我不知道皇帝所说的“流言”是指什么,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何刘倾风会如此在意? 我像个鸵鸟似的缩在那里,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敢想。我以为我不想就没事了,可是等到事实真的摆到面前,却依然是那般的无望和惨烈,不给我任何一丝喘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感激?这么多人合起伙来骗我,编织一张大网将我笼罩在其间。我心甘情愿地沉醉在其中,甘之如饴,没心没肺地笑着跳着,以为乌云过后,我也能看到彩虹阳光。殊不知外面的人都在看我,目光里满是同情和不忍,没有人忍心率先捅破那一张网,告诉我快乐只是假象。 在后来的某一天,我心血来潮问李言默:为何刘倾风坚持要扶赫连钰上位,为何他不服于皇帝?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能够重新选择,我宁愿死都不会再问那个问题。然而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从那一刻起,一个细微的线头脱节,网破了,我的世界开始坍塌了。 李言默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然而他说了。他说:那是因为一个流言。流言说,虞太后所生的六皇子赫连烨,并不是先帝爷的种,是柏如森的。 …… 那时的我满身伤痛,更无力思考那些复杂的事情。我不知道刘倾风为何会露出那般狠毒的表情,因为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知道流言是什么。那时的我绝对想不到,身穿龙袍的那个皇帝或许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他娶我做妃子,那是□□。但事实是,我们从未跨越雷池一步。然而这些刘倾风并不知道。所以皇帝利用我下了盘好棋:他敢娶我做妃子,于是流言不攻自破。他用我证明了他的出身,证明了他的高贵的不容一丝玷污的皇室血统。 刘倾风看了我良久却并没有走过来,他回身站在那里,看着皇帝颇有些豁出去的意味说道:“即使流言是假又如何?!你一样是个荒淫无能的昏君!我刘倾风永远只承认瑞王爷一个人!要杀要剐随你便!” 李言默眉头紧皱起来,然而皇帝却不以为忤,依旧笑眯眯的。他站起身背着手,缓步走到刘倾风面前站定,自信满满地说道:“朕不杀你,因为你是个忠臣,虽然不是忠于朕。但朕要告诉你,柴国公狼子野心,你信不得。” 刘倾风闻言身躯微微一颤,却依旧昂首不语,满脸的倔强不屈。 皇帝淡淡笑道:“刘将军若是不信,敢不敢和朕打个赌?” 刘倾风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什么赌?” “你现在就手书一封,告诉柴国公一切顺利。”皇帝语气淡淡的,却颇有些志在必得,“朕赌他是个小人。不出三天,你伙同瑞王劫持朕图谋造反的消息就会天下皆知。” 刘倾风嘴角噙起一丝冷笑,昂着头坚定道:“我赌他不会!” “好!”皇帝笑眯眯,“一言为定!” 协议达成,刘倾风撕下一块布料割破手指写了一封血书,当即派两名御林军回帝都送信去了。剩下的人马又将我们看守起来,由突厥王带路四处躲藏追兵。面对眼前这种敌对状态,突厥王很为难,他不敢得罪刘倾风也不敢得罪皇帝,只能小心翼翼地领着路,噤口不言明哲保身。我有些佩服皇帝的沉稳镇定,其实就凭李言默的身手,要除掉那十几个御林军,制住刘倾风并不是什么难事。况且还有易寒在,那一句“大华子民”就足以表明他是站在皇帝那边的。可是皇帝并不担心着急,似乎早已料定自己会赢一般,一直在和刘倾风耗着。 一路迂回了百十里地,突厥王竟然带领我们进了魑魅森林。他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虽然沼泽密布瘴气弥漫,但是有他这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在,并不用担心。进入森林以后我们的状况好了很多,能找到吃的东西还有水源,安全也保障很多。只是一路奔波逃窜,我开始发高烧,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间很少。长云和长秀尽心尽力地照顾我,只是我总觉得她们好像有心事一般,和我隔得远了。脑袋晕沉沉,也顾不上多想什么,只是心底有些无奈,我又变成累赘了。 除却休息时间,其他行动的时候都是易寒背着我,众人看向我们的目光也越来越诡异了。不过皇帝没发话,别人也没有多嘴。本来这一只乌合的队伍就成分复杂得很,如今更是诡异多端,各方僵持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个平衡状态,尽量避免冲突发生。我的高烧一直不退,易寒的眼神越来越担忧,我没有办法,只能微微笑一下让他宽心。突厥王的目光时不时地就落到易寒身上,欲言又止的样子,却总不敢上前搭话。后来他找到一些药草递给易寒,说是可以给我治伤,易寒默默接过药草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说。然而突厥王却受宠若惊一般颇为激动,远远地坐在一旁笑着,像个小孩子一样有些手足无措。 又过了两天,外出打探的士兵带回一个消息,事实证明,皇帝赌赢了。刘倾风的名字如今在大华已经被标上逆臣贼子的标签,驻扎在陇西的五万大军已经开始向草原挺进,誓死剿除叛军乱党。 刘倾风跌坐在地上满脸灰白,皇帝的面色也不好看。要知道,来草原的五万兵马可不是援军,而是来催命的。没想到柴国公这么狠,竟然派出五万兵马这么多,看来他是豁出老命,准备要拼死一搏了! 皇帝龙颜大怒,要立马赶回帝都,担心他这个皇帝不在,赫连钰在帝都那边镇不住场子。 李言默连忙阻拦,现在往回赶,不亚于去送死。最好的办法是设法抢到那五万兵马的控制权,变被动为主动。 刘倾风一脸颓唐,似乎受的打击颇大,皇帝也顾不上趁机拉拢他了,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担心赫连钰在帝都有变。自从会猎生变以后,从帝都传来的密信就断了,甚至皇帝的御前侍卫郑严他们也不在了。出事那晚他们守在大帐门外,不知道是不是被害了。 商讨良久都没有定论,倒是刘倾风总算清醒过来,不再和皇帝作对了。突厥王怎么说也是一代雄主,战略眼光自然不在别人之下,如今看到皇帝和刘倾风终于化干戈为玉帛,总算放下心来,他提议按照李言默的方法走,去争取五万大军的控制权比较实际可行。 但是皇帝担心赫连钰在帝都被传言所惑,真的以为他已经被刘倾风控制住,由此作出一些不恰当的安排。同时,即使最后他们拿到五万兵马控制权,也需要和帝都那边两相配合,否则对上柴国公的兵马,依旧难言胜败。 易寒提议,他愿意回帝都通风报信,协助他们打赢这一仗。但是他要带我回去,因为我已病得不轻,再拖延上几日我就要死了。 皇帝蹙着眉头沉默良久,最终同意了。 于是兵分两路,易寒骑马带着我,星夜兼程往大华边境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