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00(1 / 1)天山雪未央首页

重岚宫里月华浓,一池白荷在夜色里悄然盛开,淡淡馨香如丝如缕。我端着玉碗喂赫连钰喝粥,他慢慢地喝着,不时看我一眼,嘴角含笑。我小心翼翼把粥吹凉,像在做着一件顶认真的事,生怕粥太热了烫到他。  “颜儿,我饱了,再吃下去就要撑死了。”赫连钰无奈地笑道。  我端着碗有些傻眼,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喂他吃了三碗。看到他整个人瘦了一圈,总想喂他多吃一点,忘了荀叔叮嘱,病人不能吃太多。我把碗收拾起来,然后端茶给他漱口。他让我别忙活了,说吃得太饱,想出去走走,闻到园子里荷花开了,想去看看。  我担心他身上的伤,他说那一箭没伤到心肺,并不要紧,已经大好了,非要出去走走不可。我拗不过他,只好叫人找来一件厚实的外袍给他披上,夜里风凉,万一伤风可就麻烦了。  回廊曲曲折折,盘绕在一池碧水之上,我挽着赫连钰的胳膊慢慢往前走去,每隔十几步就悬挂着一盏碧纱宫灯,在风中微微摇曳着,不停地把我们的影子缩短又拉长。微风过处,带起荷香阵阵,清雅宜人。只见那一池碧水之上,宽大的荷叶或高或低,或舒或卷,朵朵白荷凌然绽放,亭亭玉立又不胜娇羞,在温婉的月色下美得惊人。  赫连钰迎着风长舒一口气,笑得十分欢畅,精神也好了很多。他说要下去给我采一朵白荷,我笑着叫他别闹了,小心扭到伤口。夜风吹起他的袍角轻动,他含笑看着我,目光就像这月色一般温柔。我抬手给他拢起衣襟,他把我抱在怀里,脸埋在我的颈窝。  “颜儿……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赫连钰问得小心翼翼,温热的鼻息喷在我脖间,痒痒的,“你说你深深地爱过我,是真的吗?”  我双手回抱住他,泪水从脸庞滑落,他的脆弱,我终于也懂得了。“是真的,我爱你,也很想你,从我离开那天就开始想你。我去天山学剑练武,每天都很用功努力,我想早一点学成本事,想早一点回来报仇,也想早一点见到你。我在路上漂泊饿肚子的时候想你,下大雪手上起冻疮的时候想你,练剑摔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想你,练成第一套剑法欢喜地直发疯的时候想你,过年也想你,过中秋也想你,过元宵节更想你!想你是不是还在人山人海里找我,漫天下着大雪,我要你去买小兔子糖人,你一转身我就跑了,我骗了你……”  赫连钰紧紧地抱着我,有滚烫的液体落到我颈间,烫得我心头发酸,满是苦涩,“钰哥哥,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颜儿,不怪你,是我不好。”赫连钰轻轻抚着我的后背,颤声道,“原谅我,不该那样对你,让你伤心。”  我不停摇头,趴在他怀里低泣,心里懊悔自己怎么会那么蠢,怎么会相信那些不堪一击的说辞,赫连钰他怎么会伤害我,他是我最亲的人,他怎么可能?!  “颜儿,我很开心,从没有今晚这么开心过。”赫连钰低头蹭了蹭我的耳朵,“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些话,我以前总是担心你不喜欢。你从不要求我做什么,给你什么你都说好,要不就什么都不要,我不知道你究竟喜不喜欢,对你是不是足够好,是否能让你留下来。我总是担心忽然哪一天你又走了,我不知道去哪里寻你。”  “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我抓着他的手又紧了紧,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颜儿……”他的声音有些哑,似乎有些挣扎和痛苦,“我还要去草原,这次会猎闹出乱子,只怕突厥和胡国要联兵了……”  “我跟你去,你去哪我就去哪!”  “傻丫头,你留在宫里等我,要不了多久了!”  夜风清冷,吹起两个人的发丝纠结在一起,地上的人影靠在一起,相依相偎。  送赫连钰回去休息,我一直守到他睡着了才离开。守门的侍卫要送我回宫,被我拒绝了,我想自己到处走走,静一静。  夜里四处一片静谧,偶尔几声蛙叫蝉鸣,月色下的皇宫依旧威严而冷峻,到处影影憧憧的,幽暗而神秘。我顺着路边慢慢走着,不想回宫,不知不觉就转到御湖边上。岸旁柳丝在风中轻摆,月色下的御湖泛起层层银亮的波纹,一只银盘倒映在其间,随着波纹晃动着,不时碎成一块块,又聚拢在一起。我走不动了,背靠着一棵柳树滑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湖面发呆。  易寒,易寒,易寒……  心痛得无法忍受,我伸手扣着地上土块,努力憋着不让泪水流出来。我已经有赫连钰了,不能再辜负他。我喜欢的人是赫连钰,从我六岁那年他把我从雪地里抱起来那一刻就开始了。我每天都想他,做梦都梦到他,我怎么会不喜欢他?  易寒,易寒,易寒……  忍不住一遍一遍在心里念着那个名字,想着他瘦削的身形和清冷的眉眼,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跌落下来。我忽然间噗通一声跳进水里,一直往下坠去,冰凉的湖水瞬间包围了我,现在可以肆无忌惮地流泪了。  挥展四肢在水里一气潜出很远,一直吐出肺里空气,几乎要窒息了,这才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就像一只狼狈的落水狗。还是一只满脸泪水的落水狗。又潜了好几次水,直到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再没有精神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我扒着石头爬上岸,刚站稳脚跟,猛然间被亭子里的人影吓了一跳。  “哟,小泼猴,大晚上的不睡觉,下湖抓鱼了?”朦胧的月色下,陆正扬翘着二郎腿坐在亭子里,笑得一脸促狭又精怪。  我心下一惊,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看了有多久。掩住心虚,我不动声色地冷哼一声,转身径自去了。  后来几天,天不亮我就往重岚宫跑,这个时辰宫里走动的人比较少,免得被人看到了闲言碎语。皇帝让赫连钰留在宫里养伤,不许他出宫,一边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他,一边又暗示我睡在重岚宫也可以。我没想到皇帝已经伟大到这种境界了,即使我和他不过是演戏而已。虽然皇帝叮嘱过,谁敢胡乱多嘴就拉出去砍头,但是瑞王爷和颜妃天天在一起私会这个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了。一时间传言又起:颜妃失宠以后耐不住寂寞,又开始妄想攀附瑞王爷,□□后宫,不知检点,委实有辱皇家体面。有不少大臣们纷纷上折子,义愤填膺慷慨陈词,要求皇帝把我废掉。  不过皇帝沉稳得很,依旧上朝下朝,吃饭睡觉,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事一样。我也依旧往重岚宫跑个不停,但却对皇帝的做法有些怀疑。这重岚宫里的宫女太监侍卫们全都是皇帝的心腹,如果不是得到皇帝首肯,断断没人敢把我来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如今这宫里宫外遍布着我的谣言,我有些想不通,皇帝把我的名声弄得这么臭,他到底想干什么?  渐到中午的时候,太阳明灿灿的耀眼,入夏天气一日热似一日,连那平日聒噪的八哥都闭上嘴,没精打采地蹲在笼子里懒洋洋的。我端着水果拼盘走进大殿,赫连钰正和陆正扬坐在那里下棋。见我进来,陆正扬瞟我一眼说道:“哟,小泼猴来了,中午吃什么?我想喝鱼汤。”  顿时我就拉长了脸,不知道这泼皮老头怎么又来了?自从那晚潜水被他看到以后,他时不时地就拿鱼来刺激我,什么炸鱼干炖鱼汤烧鱼头,没完没了了。  赫连钰看着我有些忍俊不禁,落下一子笑道:“师父,你最近很喜欢吃鱼呀。”  “嗯,那当然,”陆正扬看都不看棋盘就落下一子,斜了我一眼嘲讽道,“谁让有人会抓呢!”  赫连钰挑起一边眉梢,微微有些莫名。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走过去,把果盘放到一旁桌上,爬到他旁边坐着观战。陆正扬哼了一声从果盘里捏起一块柿子吃得津津有味,右手抓了一把棋子跟撒豆子似的到处乱放。  “师父,你又输了。”赫连钰在中路空门落下一子,笑道。  陆正扬咬着一大口柿子瞪大眼睛,“怎么可能?为师这招明明是从一灯大师那里学来的绝活!哎哎,不对……刚才看错了,师父是要放在这里的,你看,厉害吧!”  “……”我默。  赫连钰笑着也不生气,由着他悔棋,继续按部就班地下着。陆正扬还是老样子,脑袋都不转一下就落子,一边嘴上吃得起劲,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来下棋的还是来吃东西的。不一会儿,他又被堵进死路,接连小半个时辰,他一共悔了九次棋,比我还能耍赖。我开始鄙视他了。  陆正扬咳嗽一声把棋盘抹乱,哼哼道改日再下吧,他突然想起来皇帝找他还有要事请教,他要赶着去上书房了。临走前他还不忘瞪我一眼,跟赫连钰嘀咕道:“傻小子,你可别让这小泼猴给骗了,师父可没办法救你!”  赫连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疑惑不解,问我道:“师父他说的什么意思?”  “别听他瞎说,”我有些心虚,拿了块黄桃给他吃,“你师父肯定是嫉妒他没我好看。”  赫连钰咬了口黄桃含在嘴里,伸手抚着我的左脸颊笑道:“荀仵作果然医术高明,伤疤几乎看不出来了,颜儿还是像以前一样漂亮。”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讪讪地笑了一下,心里有些愧疚。  用完午膳过后,小宫女端来煎好的药,赫连钰装模作样地皱着鼻子说苦,朝我撒娇。我让他逗得直笑,一边剥着鲜荔枝递给他吃。两边窗子和门扇都开着,凉风习习穿堂而过,拂起淡金色帘幕轻柔翻卷,一池碧水荷花香。  抬手竖起一个软垫倚在后面,赫连钰拍了拍座榻旁边叫我过去,我爬过去和他并排在一起,又给他多加了一个垫子。他曲起一条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边把玩着我的发梢一边和我漫无边际地聊天。他对我师父很感兴趣,问了不少问题,还问我师父是不是姓“乔”?我十分惊讶,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赫连钰眼睛里亮光一闪,问我有没有听说过“北乔南陆”这个说法。我闻言挑了挑眉梢,“北乔南路”我自然听说过,据说是多年前的江湖上叱咤一时的两个风云人物,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都归隐了。我脑海里灵光一闪,听赫连钰这意思,“北乔”难道是我师父他老人家?  得到赫连钰肯定的回答,说我师父应该就是“北乔”,我倒也没太惊讶,毕竟师父他老人家超凡脱俗高深莫测,想当年一定是个天下难得一见的人物。不过想到那个“南陆”,我嘴角一阵抽搐,问赫连钰,那“南陆”该不会是陆正扬吧?赫连钰笑着点头,我嘴角抽得更厉害了。斜着眼上下瞟着我,赫连钰有些调笑地问道:你果真是你师父的徒弟?我问:咋,不行?赫连钰闷笑不语。我登时脸红了,想起来下山的时候师父他老人家千叮万嘱不许我说我是他徒弟,果然是嫌弃我给他丢脸了。虽然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上不得台面,但是好歹也算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高手吧,真气人!  我搂着赫连钰的腰挠他痒痒,让他给我道歉。他笑得直求饶,一不小心动到伤口,又接连咳嗽起来。我吓白了脸,连忙停下手给他顺气,再不敢和他胡闹了。赫连钰缓和过来,还是笑个不停,见我脸色不好看,他连忙转移话题,又开始问我四师兄。一说起四师兄我就高兴,我俩天天一起吃饭一起练剑一起玩,除了睡觉上茅厕,其它时候全都黏在一起,好得就像一个人一样。赫连钰听得脸色很不满,忽然间问道:你到底有几个师兄?我愣声道:就四个呀。赫连钰又问:那易寒是你几师兄?我笑容一僵,垂下眼帘讪讪道:三师兄。  赫连钰没再问什么,显然有些不太高兴。我不想在师兄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又想逗他开心,于是搂着他的胳膊撒娇,让他给我讲他小时候的故事。赫连钰被我缠不过,只好慢慢讲了起来。我原本以为那会是一个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小皇子茁壮成长的故事,没想到却是那般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