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儿不哭了,大嫂嫂给你拿糖吃好不好?”固然我知道不该给孩子吃糖,这会子也顾不得许多了。 小九儿听见糖停了停又开始哭了,喊着:“我要姨娘!我要姨娘!”我被她哭得脑仁疼,但是想想她刚失去亲娘,也就随她去了,让听雨准备热水,等她哭地缓些了,将她的小肉手放进水里洗了洗,再给她细细地擦了脸,然后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小娃娃还在抽泣,到底岁数还小,没多久开始闭眼要睡了。 我轻手轻脚地要将她安置在榻上,谁想到才一沾榻她就又嘤嘤要哭,想想算了,还是抱在身上吧!怪可怜的小东西!听雨过来要接手,我摆摆手示意算了,对她说道:“你去灶上煨点粥,我等下与她做些鸡肉粥吃。” 听雨接了我的吩咐出了门,已经过了中秋,天渐渐凉了起来,我让吟风给我拿了条薄毯子过来,我一手搂着她一手脱了鞋,上了榻,略微松手她就开始要有响声,我轻手拍她,半抱半搂着和她睡了一会儿。 等我醒来,孩子已经睡熟,穿了鞋,让吟风看着孩子。我和听雨进了厨房,捞起瓦罐里炖的半只鸡,将鸡去了皮拆了骨,将已经酥烂的鸡肉剁成了蓉。 听雨在旁边给我打下手,她说:“周姨娘这么一个本分不争的人都被弄到这个地步……”我一听她是打算跟我讲这里面的内幕了,就示意她继续。 取了半瓦罐的鸡汤,烧开将熟鸡蓉调入鸡汤中,鸡肉如粉一般散开,烧开后,再放入烧开花的浓稠白米粥,等粥再次烧开,调味,自家吃不讲究,直接另切了葱花洒了进去。 这期间听雨也和我八完了周姨娘那点子简单的故事,侯爷亲自去问老太太讨要的绿萼,收了房。到底是刚纳的,一阵新鲜,连着几个月宿在她那里。起先,因着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莫氏也没对她怎么着,后来没多久她就怀孕了,第一个孩子顺顺当当的生了下来。可做月子的时候,就不那么地道了,短吃短穿的,刚巧是冬天,给的碳都是烟气很重的,据说月子没做好。 这侯爷几时将他那些妾室当成人看,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再等她能服侍的时候,也不管她身子好不好就随意折腾她了,据说后来又一阵子崩漏不止,也不知道怎么着这次又怀上了,本来郎中就劝她不要这个孩子了。 可太太念了一声佛说:“阿弥陀佛,好端端地哪有堕胎的道理?自然要细细地保养。”就这样天天吃药,天天保养,五个月不到,昨夜滑了胎,今日就挂了绳子,一命呜呼,听雨给了我一句她自己的总结:“想来是被两人逼地活不下去了!”。这是她难得吐露她自己的想法。 我边盛粥,边心里暗骂一声:“衣冠禽兽!”,脑子里起了个念头,问听雨:“太太娘家在哪里?” “太太和老太太是一处儿的,都是出身京城边儿上金云县人。” “太太家可有姊妹?”我问她。 “有啊!一个姐姐嫁在德州,就是二奶奶的亲母。嫡亲的妹子就住城南,为了咱们四姑娘婚事,姊妹俩闹掰了!” “怎么说?”我边问,边将粥放在托盘内,示意她跟我一起回房。 “姨太太看中了咱们四姑娘,想要娶回去给她的嫡子,太太嫌弃姨太太家底子太薄,姨老爷不过是个七品的小官。而且表少爷,也是个一事无成的。”听雨倒是说了不少。 “姨老爷可有通房或是姨娘?”我继续问。 “有啊!两个姨娘,一个通房。”听雨说道。 “想个法子探听一下,他们家是否庶子也不昌?”我对着听雨说:“可有办法?” “让寄槐找人去打听一下!奶奶的意思是?”听雨问我。 “我还没明白,你且先安排了探听吧!” 端回了房里,等我进去的时候,小丫头已经醒了,这会儿倒是不哭了。吟风已经替她梳洗过了,我走过去叫她:“九妹妹!醒了?” “大嫂嫂!”她红肿着眼睛看向我,全然没了当日初见的可爱,如今看上去很是可怜。 “小九儿过来,嫂嫂喂你吃粥!”听我说话,小人儿还是很乖巧,走到桌子这边,我将她抱起来让她跪坐在椅子里,我给她一勺一勺地喂粥。 顺便吩咐听雨,让她差人去九妹妹的住处,将换洗衣物拿几件过来,让他们好好处理周姨娘的丧事,人就别跟过来了。 小九儿从睡醒过来就开始粘我,到晚上洗漱完了,原本想让听雨带着她睡,她不肯又要哭闹,一个不落忍就捞了她抱身上,与她一起睡下。倒也是好事,常远不在,床上空落落的,有个小丫头在身边反而好些。半夜里,小丫头哭了几声,我拍了拍她,她继续睡了。 次日里我带着小九儿去荣安堂请安,这回老太太冷眼看了看我们,只一句话:“既然你打算带着她就带着吧!不过好歹她是咱们家的姑娘,你浑身的脾气收一收,别让她学去了!” 我这无语问苍天,就算我脾气有点暴,但是好歹为人正直,做事有分寸,经过了昨天那一出,侯府里面的阴私,还有让人教坏的余地吗? 莫氏一脸憔悴,看上去老了三五岁,她似乎没有心思来跟我说话,请过安,我抬腿就往外走,才到中庭,就遇见了爱管闲事的五姑娘,她见了我,对着小九儿说:“九妹妹,方才我从祖母处过来。祖母在那里说怕你被大嫂子带坏了,你可要小心些。”我脑子有点疼,莫氏用了多少心力才将她培养成如此没有城府,而且有时时刻刻给人当打手的自觉? 这么个小豆丁,她懂什么带不带坏,我对她说:“五妹妹,好好学着些家宅料理的手段,以后嫁出去,有了姨娘和通房,一家子妻妾和乐,不容易。小九儿不劳你费心,上有父母,再不济也有我和她大哥哥。”说完,我斜着眼瞧她,她不过与我对视一瞬便别开眼去。 “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左不过是被刑克的命,能活几天还不知道呢!”小姑娘说话很是恶毒。 我转过头去看向她道:“这就是所谓的好教养,青天白日诅咒长嫂?” “我说的都是实情,你以为大哥哥为什么会娶你吗,满京城的贵女谁有胆子嫁给他?”五姑娘冷笑着对我说。 “五姑娘,太太请您进去!”如意一溜儿碎步跑过来叫她,那姑娘转头往里走。 小九儿扯着我的手叫道:“嫂嫂!”我回过神来,跟她说:“走,回咱们院子!” 路上听雨欲言又止,我跟她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尽管说!” “这事儿,说来话长!” “那行,回屋子,咱们泡壶茶拿点糕饼边吃,我边听你们讲故事!”我脸上带着笑对她说。 回院子,刚好方嬷嬷到了,将小九儿交给吟风,我挑了听雨这位讲故事比较擅长的姑娘带着方嬷嬷进了书房,泡起了茶水,我端起一盏茶,对听雨说:“来来说罢!” 方嬷嬷满头雾水看着我,听雨与她解释道:“方才在太太院子里,五姑娘拿刑克一事,诅咒奶奶!” “少奶奶,莫要往心里去,这都是怪力乱神之语。”方嬷嬷劝我。 我挥挥手道:“我是来听故事的,不是听你们好言相劝的。我有茶水,你们有故事,开讲吧!” 两人面面相觑之后,还是听雨清了清嗓子开始从我嫡亲婆婆去世开始说起,常远三岁上头,莫氏刚刚进门不久。他被带着出门去拜佛,遇到一个白眉的大和尚,看见常远就要拉住他,渡他出家,当时给他的批的命盘是,天煞孤星,父母妻子子嗣一律克干净,唯有出家皈依方才得以安宁。 侯门长子,岂能因为一句游方和尚的话,就当真出家了?老侯爷斥责了当时回来禀告的人。但是终究是心里有了疙瘩,当他的祖父重伤之后,缠绵不愈,最后不治生亡。这个事情就再次被提起。靖国公是个火爆脾气,所谓物以类聚靖国公夫人也是一样的品性,听到侯府对常远的责骂,冲过来与常远的祖母对骂,最后靖国公老夫人说:“我带回家去,要克克孟家,不克你们家!”这样从七岁起,常远几乎常年住靖国公府。 这些事情他只是约略地跟我提过一提,我也没在意。此刻回味起来,他的童年却是一部悲惨史,哪个孩子被亲人嫌弃不会心里难过?十七岁回到侯府娶妻,这一门亲事好像就是为了验证常远的刑克之名,如我所知,英英死于难产,难怪那一日,他的心情不仅仅是对英英的亏欠,恐怕还有他对命运的无奈。 我心里不是个滋味,我原是不信这种迷信之言,曾经还笑话过上司连天尽头都不敢去,只因为他说这个地方的名字不好,对于仕途上有追求的人来说,天尽头的意思就是以后升不上去。我当时笑他这是无稽之谈。可到了这一生,有了穿越,我对鬼神到底是多了点敬畏。 两人眼睛都不眨地看着我,我摸了摸鼻子笑道:“那我得好好活着,还要给他生一大堆孩子,和他白头偕老。相公这些年过得真不容易,难怪嫡子长孙被如此嫌弃。” “咱们夫人怎么是被爷克死的,明明是被侯爷给气死的。当初两家缔结婚约,要嫁入侯府之时,侯爷房里已经有了通房丫头,还有了身子。被老太太给灌了打胎药给堕了胎,扔到了庄子上,生死咱们是不知。咱们夫人进门没多久,侯爷又动了夫人身边的丫头。夫人自幼是靖国公夫人带大的,怎么受得了这个气,大着肚子的时候闹了几次……”方嬷嬷脸色不豫地开始倒豆子,我一直以为她是个不愿意说人是非的嬷嬷。 “您说说,这家里都造了这么多的孽,能事事顺利吗?所谓积善积德,他们都干了什么?老侯爷在世的时候,还能挡着些,这些年,定西侯府被人说文不成武不就,哪有昔日开国元勋,中流砥柱的荣光?”方嬷嬷索性说开了。 “您以为外面贵女不愿意嫁给咱们爷是因为算命之言?您以为外面的那些大家夫人都是瞎眼?这种人家,好端端的闺女进来受磋磨?咱们这位太太是什么样的人?也就她自己的外甥女才才能入她的眼!” 什么样的人?能人。靠着自己的能力从出身一般的远房表妹嫁入侯府,二十来年屹立不倒,深受婆母信赖,即便男人是个渣男,但是依然能够把持他的心,还不够厉害? 由此我突然很佩服那位薛姑娘,她当真是胆识过人,毕竟她和常远算得上知根知底,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努力地要嫁给他,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执着? 下午我去周姨娘那处,看着门板上的她,掀开了盖在她头上的床单,她有一双未曾合上的眼,我说:“你安心去吧!虽你我未言语过一句,我却还要诺你一句,九儿我会照顾好。”说完我尝试着用手去撸她的眼,她居然就合眼了,心里对那句命盘批语又是一重想法。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做了一个梦,梦中靖国公府,定西侯府,护国侯府通通覆灭,早已成百姓口中的传说与故事。在那山青水远之处,我斜靠在墓碑之上,喝着酒,叨叨个不停,那墓碑上刻着常远与张燕之名,我满心窒息,疼痛难抑,我知道自己好似活着,他好像是被斩首了,我为他收尸?我说要与他作伴,无论生死?斜风带着细雨阴冷透骨,我快冷死了…… 好似梦魇一般,我挣扎了很久才睁开眼,听见边上小九儿打着浅浅的呼噜,撩额头冷汗湿了手。 我摇了摇头,日子是人过出来的,更何况上天让我这个穿越女过来,可不是给他来克的,我特么担心这些做什么?为自己无稽的担心而苦笑,还做了这么一个荒诞的梦,这可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