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元珣大步流星,七叶跟在他身后,有些吃力,几乎是小跑着,两人一前一后,渐渐出了戚之仁的视野。戚之仁恨恨地看着他们二人消失的方向,良久,他“唰”地拔出身旁一守卫腰间的长剑,满院的侍卫吓得跪了一地,他倾尽力气,将那剑飞向庭中一株百年大树,只见那剑稳稳地刺进树干,利刃映着月光,闪出逼人寒气,是他久不能散的恨意…… 洛雪亦步亦趋跟在慕元珣身后,先还勉强能跟上,可毕竟经过刚刚那番激烈的纠缠,加之饥寒交加,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渐渐有些体力不支,逐渐与他拉开一段距离,慕元珣觉察到身后没了跳跃的气息,转身看到七叶半弯着身喘气,手还紧紧揪住被撕裂的那片衣衫,不让肌肤外露,纵使慕元珣见过七叶曾经狼狈的模样,此时见到这样的七叶,心中猛地一窒,脱下自已的外衣,快步向七叶走去,将那外衣披在七叶身上,七叶心下一暖,一缕幽幽茶香随着徐徐清风飘入七叶鼻中,她竟有些贪婪,凑着衣领多闻了两下,“多谢!”七叶有些不自在,耳根有些泛红。恰一群侍女急急走过,七叶方才趁机定了定神。 “走吧。”慕元珣又迈步向前,可显然放缓速度,迁就着七叶。 很快两人出了总兵府,七叶知道今日他好巧不巧的出现在这以及那军营被袭事件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巧合,正思索着如何开口向他道谢,一串串冠冕堂皇、感激涕零之类的词语闪过脑海,又都被她一一否决,最后冒出来的却是:“是宇文邺请你来救我的么?”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慕元珣凑近七叶的脸,口气不悦,表情冷酷。 “朋……朋友。”七叶奇怪自己哪里惹他不快了。随即她瞧见慕元珣的脸色看似好些了,可又换了个疑惑的表情。“怎么了?我哪里不对吗?”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下自己。 “嘶—”慕元珣倒吸口气,“正常女子通常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痛哭流涕么?我倒不介意将肩膀借你一用。”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哼!你是说我不正常?”七叶气结。 “你不怕么?”慕元珣庆幸自己到的正是时候,想想又有些后怕。 “怕有什么用!怕的心思不如用来想办法。”七叶满不在乎地说。 “什么办法?就靠你藏的那根香箸?”慕元珣轻蔑地说。 “呃……”七叶不明白他是如何发现的,不自觉地紧了紧衣袖。“大恩不言谢,我要回家了,莫大娘跟洪伯他们不知怎么急呢!”七叶接着指了指向西的方向,“唔—我走那边,你呢?” 慕元珣指了指相反的方向,却没有挪步。 七叶没走几步,便又原路退回慕元珣身边,“呵呵……那个,这么晚了,城门那么高,我现在这样也飞不出去,不如……”她见慕元珣不表态,继续陪着笑说道:“你就好人做到底,要是我冻死在这街上了,岂不是辜负你一片苦心?我很好打发的,随便一张床就行……或者柴房……柴房总行吧?”七叶无计可施,双手合十,作出哀求的姿态。 “走吧。”慕元珣看似无奈地应道,眼角却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说是走,不如说是散步,两人就像庙会那晚,不言不语、不疾不徐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着,凉凉的圆月,泻下一地清辉,造就静谧无忧的好时光。 不多久,两人停在一处宅院门口,与这一条街上的宅子比起来,它的门楣并不显眼,几乎可以说是有些寒碜了,七叶心下纳罕,两个尊贵至极的天家皇子居然下榻在这个地方,不禁朝慕元珣多看了两眼,慕元珣浑然不觉,拍了几下门环,迎出来一个冷面侍卫,恭恭敬敬向慕元珣行礼,“殿下回来了。” “嗯,叫红樱找一套女子衣衫来。”慕元珣简单交代着。 那侍卫这才意识到了七叶的存在,用极其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七叶,看得七叶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又出了错。良久,那人才回过神来,恭敬答道:“是!”随即退下。 等到慕元珣跟七叶在厅堂坐定,那个叫红樱的侍女便捧着一套艳红色衣衫走进来,名叫红樱,却一身白衣,眉眼清冷,神情淡漠,与洛雪的活泼热情的英气不同,她则多了几分冷艳,也不梳发髻,一头青丝简单地拢到脑后扎成一束,有一种不易亲近之感,见了七叶,也是淡淡的,可七叶还是捕捉到她眼里的一丝惊讶与随即闪过的怅然若失。 “换一套吧。”慕元珣扫了一眼那衣服,口气淡淡的,可红樱知道话中的分量。 “是。”红樱知道自己造次了,心下黯然,她跟着慕元珣这么些年,还从没有见他这样过,刚刚听丹枫转述他的所见,故意拿了这么一套衣衫,一来想令那女子难堪,二来想看慕元珣作何反应。 “哎—这就挺好了,我很喜欢啊!”七叶朝慕元珣嗔道,“不劳烦姐姐了,嘿嘿……”说着一把接过那衣服抱在怀里,她可不想得罪了这个冷冰冰的大美人。 慕元珣看穿她的心思,只得由着她去。接着看见七叶一手摸着肚子,便对红樱说:“去吩咐厨房做点吃的,要快!” 七叶见红樱退下,反手拍了拍慕元珣,“你傻啊!连我这个第一次见她的外人都看得出来,她明明对你……” “你就这么喜欢穿着我的衣服舍不得脱下来?要真喜欢,我倒可以借你多穿两天。”慕元珣斜着眼打断七叶。 “你……”七叶赧红了脸,怕遭他打趣,不敢再言语,只由着小丫鬟领着更衣去。 七叶换了身衣服出来,桌上已摆满一桌的菜,慕元珣坐在桌边,看着立在他跟前的七叶,这衣服颜色虽俗艳,质地却好,穿在七叶身上,不但不显俗气,反倒有种别样的韵味,他招手示意她坐下,七叶倒也不客气,坐下就吃起来,慕元珣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样子,竟有一丝满足,他只偶尔伸伸筷子,并不认真吃,只是陪七叶而已。不多时,红樱拿了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巾,慕元珣顺手接过来便往七叶脸上敷,冰冰凉凉的,七叶原本火辣疼痛的脸瞬间舒爽了许多,她瞄了红樱一眼,自觉地接过手巾自己按在脸上,红樱扭过头去,随即退下。 “你是不是还有个侍女叫绿蕉?” “……” “唉—我要是你,有这么个大美人整天在眼前晃,早就把她揽入怀中了。”似乎七叶并没有长记性。 “……” “不会呀,你对她真没有意思?” “……” “你不会……”七叶摇摇头,“你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不过没关系,洪伯他……”她打小看不少人来找洪伯只说要看那方面的病,可他们说的那么隐晦,洪伯又总背着她,所以她也就知道个似是而非。 “问题?你说—是哪方面的问题?”慕元珣终于缓缓开口道。 “就是—就是—”七叶只是信口开河而已,哪里就真知道些什么,正苦着脸想着如何转述偷听来的洪伯的说辞,转脸看见慕元珣一脸坏笑,“啪”地放下筷子,“你……无耻!” “我无耻?我可什么都没说,明明是你说的什么这问题那问题,你一个姑娘家都不知羞耻,怎么反倒说我无耻?”慕元珣一脸无辜。 七叶顿时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干脆用那手巾捂住整个脸,面朝下地将额头抵在桌边,慕元珣看着她如此娇憨可爱的模样,心底有无限涟漪层层漾开。 七叶别扭着勉强把饭吃完,慕元珣带她到了一处卧房,“这不是你的卧房么?” “你怎知这我的卧房?” “因为……”当然因为那满屋的茶香,“猜的。”七叶随口道。“我睡这的话,你睡哪?” “你也说啦,这是我的卧房,我自然也要睡这的。”慕元珣双手枕头,动作爽利地躺在床上,认真地说道。 “可是这只有一张床。”七叶急了。 “那正好,让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问题。” “你……”七叶跺脚。 “哈哈……”慕元珣见天色很晚了,料她这会应该很累了,不再逗她,起身带上房门离开。 七叶躺在床上,闻着被子上沾染的茶香,明明累得很,却如何也睡不着,她透过窗户看着天上那轮圆月渐渐西移,起身披衣,开门来到廊下,坐在廊下的栏杆上,盯着星辰璀璨的夜空,默然无语,丝毫没有觉察到远处立着个人,静静望着她。慕元珣从没有见过这样安静的、似乎有些无助的七叶,虽远,却见到她脸上落下泪来,心慢慢揪紧,到底你有怎样的过往,到底你是怎样的你…… 忽地,只见七叶施展轻功,轻轻几点,便掠过湖面,随手摘了片湖上垂柳的叶子,复又回到廊下。她捏着叶子两端,上片略折弯,放在嘴边,便吹出清丽婉转的乐曲来,一段刚落,方要起后一段时,只听身后也有吹叶声响起,同一个曲子,调却更高亢悠扬,七叶回头望去,只见慕元珣也在吹着片柳叶。 “这你也会呀?”七叶惊诧不已。 “自小军营混惯的,怎么不会。”慕元珣淡淡地说。 “嗯。”七叶虽远在边陲,却也听闻过这位皇三子的丰功伟绩,十五岁起便挂帅上阵,八年来镇守大齐西南门户,用兵如神,骁勇善战,曾经孤身一人直捣敌营,仅以一万铁骑大破叶羌十万大军,使得西南各邻国将士闻风丧胆,不敢来犯。 “对了,这曲《归家》是军营里才有的曲子,你怎会?”慕元珣问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生死无常,总要有希望才能坚持下去,归家—便是希望。 “呃……跟洛香山上退役的老兵学来的。”七叶眼神闪烁,慕元珣看在眼里,却不再追问。 “那晚,你明明看出我在演戏,是不是?”七叶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慕元珣,“你不会对宇文邺怎样的,对吗?”七叶沉默了片刻,又说道。 慕元珣用沉默回答了七叶的问题,只听七叶继续说道:“你们来洛香城到底做什么来了?千万要小心。”这又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说完,七叶又吹起那片叶子,她起,慕元珣便和,高与低、扬与抑之间竟有十分的默契,二人沉浸在曲子自带的情思里,那一方小小的廊檐仿若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