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元珣也不去理睬他夫妻二人与一众奴才,径直走到七叶身前,利落地除掉枷锁,给她披上外衣,接着将她打了个横抱,急急往外走。此时,他脑中皆是七叶伤痕累累的模样,心中充斥着愤怒与不舍,只想带着她赶快离开这个潮湿肮脏的地狱,可路过刘知县身边时,他还是顿住了脚步,“令公子的事,本王自会给你一个交代,可她的事,你也要给我个交代!”众人被慕元珣周身散发的凌厉的杀气所震慑,那知县夫妇已然清醒,颓然地瘫坐在地,此时,她所盘算的已经不是悲伤,而是如何保命了…… 七叶意识模糊,冷和痛交织着,刺激着她的身体,正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忽地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她嗅到了那熟悉的淡淡茶香,并不睁眼,嘴里呢喃着:“慕元珣,为何每次都是你?” 慕元珣见她在重伤昏迷中依然能感觉到他,刚刚被激起的怒火瞬间被荡空,相反地,他心中被一股股密密的细流慢慢填满,他用下巴轻轻抵了抵七叶的额头,“嘘——是我,放心,嗯?”七叶听着他的安抚,僵直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纵然洪伯医术极为精湛,可遍体的鞭痕伴着高热还是让七叶昏迷了三日三夜方才醒转,她在迷糊间仿若又回到露茶城那个小院,看着和乐融融的一家,自己却是个局外人,心心念念记挂的人任凭怎么叫都不应;又仿佛置身合欢树下,遥遥望着洛霆哥哥身着大红喜服,伸手要牵她,低笑着说他回来娶她了;又仿佛听见霖儿一边大叫着“雪姐姐”,一边向她跑来,明媚如少时,她好高兴,她的霖儿终于恢复如昔,可定睛看时,后面却跟着满眼流血的戚之仁……种种的梦幻纷繁纠缠,让她痛苦,却又摆脱不得,身体像火烧般疼痛难耐,可又能隐约感到每到烛火跳跃的时分,总有个安定温暖的身影在床边,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而已,静静的,什么都不做,就足以让她平稳心房,退却一切繁冗的杂念,获得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洪伯对于七叶一再遇险这件事终于按捺不住性子,笑容在七叶醒来的第一时间转瞬即逝,坚持要带她回洛香山脚,被两位皇子的侍者软软回了,气得他直跳脚,怒气冲冲去找慕元珣,回来却直催促七叶吃药,再不提回去的话。七叶心下好笑,洪伯这是关心则乱,此时,当然是待在这里最妥当,随即又生出阵阵歉意,在这世间,怎还会有第二个人如此这般对她。想到这,七叶便要努力回忆在她昏迷中恍惚见到的身影,那么真切,是他吧?可自她醒了,却一面都未曾见他,倒是太子殿下抽空来了几次,一如既往的宽厚温润,带了好些玩意儿,还叮嘱这、叮嘱那,七叶摇摇头,只是幻觉吧。 七叶住在慕元珣的房中,原本淡淡的茶香早就被浓烈的药香弥盖,整个院落安安静静,在七叶看来甚至可以叫静的出奇了,院门口居然还有侍卫把守,洪伯似乎也很忙碌,更别提霖儿了,只在早晚洪伯给七叶把脉换药时才出现片刻,她想抓他留下陪她,他如何肯,干脆后来连面都不露。照顾七叶的侍女们也是金口难开,一问三不知,相互之间咬舌也是尽量压低声音,几不可闻。此时,七叶正坐在院内,望着高墙上那一方天空,心中哀叹着,怎么连只鸟都不从这过!近五月的天,空气渐渐湿濡起来,七叶眯着眼,看似望着树上新发的叶子发怔,实则想着落日后的计划。 好不容易挨到掌灯时分,七叶谎称不适要歇息,早早打发了侍女们,不多时便起身用日间趁洪伯不注意从他药箱里顺来的好东西放到了院内一干人等,听着最后一个侍卫逐渐加重的呼吸声,七叶瞬间恨死了自己,她居然忘了问慕元珣此时住在何处…… 夜色如墨,七叶正摸黑前行,正打算一处处寻,不想出了院子便看到后面紧邻着的一处屋子亮着灯,她循着亮走去,到了门口,正思索着是直接敲门还是偷偷捅破窗户纸的时候,门忽地打开,七叶就这样暴露在一方柔和的灯光下,脸上还挂着迟疑的神色,欲进欲出的人显然都怔愣了下,接着门内将出的那一行人鱼贯而出,视她如无物,也就在她一晃神的功夫,都各显神通隐没在这无尽夜色中,悄无声息。七叶咋舌,慕元珣的手下果然个个不简单,茫然四顾后,她向屋内手执书卷的人走去。 慕元珣深深望了眼七叶,目光最终落在她略欠生机的脸上,即便是这昏黄的烛光也未能调和那苍白的肤色,仅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依旧澄澈。听着她轻浅的呼吸声,因伤未痊愈尚有些许紊乱,“怎么?闷了?”他合上书卷,面带笑意,开口道。 七叶望着他嘴角的笑涡,一时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这几日憋了满腹的话都跑到了爪哇国去,甚至都忘了此行的目的,“嗯……”小小的声音,倒是满带着委屈,神色也不自觉地暗了暗,直到看见对面那人更甚的笑意,又猛地摇摇头。 两人都沉默着,微醺的初夏的晚风盈门而入,飘忽在屋内,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在他二人之间萦绕,七叶将目光投向门槛外的那片光亮,几只飞虫向着这不甚明亮的光飞扑而来,四处打着转。“戚之仁来找过你了吧?”七叶依旧面向门外,双手撑住座椅,双□□叉,不时地轻晃着。 “嗯。” “你把我交出去吧。”不等他回答,七叶接着说道:“那日,我跟霖儿遇到的那个季妤,其实上次你救我出总兵府时在游廊里打过照面,她就走在那一群侍女里,是我大意了,着了她的道。直到那纨绔死了才觉察出不对来。只是——”七叶若有所思,眉心微蹙,没有答案。 “只是什么?” “只是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戚之仁费了这么大周折,不过是想我死罢了,但他手下可以轻而易举无声无息要了我命的人大有人在,何必要如此大动静,除非——”七叶转过头,定定看着慕元珣,“他的目标是你——嗯——们。” “这也叫不明白?”慕元珣将身子后靠在椅背上,揶揄着她道,醇厚温润的声线,缓缓飘入七叶耳内。 “哎——”七叶有些着急,从座椅上跳下来,“问题就在这里呀!他如何能用我来拿捏你呢?”身上的伤口被拉扯到,她的呼吸更加急促紊乱起来,却也顾不得许多,其实真正令她疑惑的是,戚之仁一定是断定他与她关系匪浅才行此招,可是他又如何肯定慕元珣一定会救她?这样话她如何问得出口,她怕得到那样的答案。 慕元珣神色微暗,星目略垂,似是望着书卷,“你说的不错,他来找我,给我两个选择,一是交出你去,还有——要我们离开洛香城。交你出去是假,他是想用你换我放过他而已。” “可是丹枫与红樱还没回来,你要的最重要的东西没到,半分险也冒不得,所以,还是把我交出去吧,这样他便少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噢?你知道他要做什么?”慕元珣听了此话猛地抬眼,手却紧了紧,被捏皱的纸张微颤着,聪慧如她,这样的前因后果她自然能猜到。 “困兽犹斗,又何况是他这样的人,自然是要破釜沉舟的。事关重大,你不必为了我——”七叶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放心,我等的就是他这破釜沉舟。”他嘴角露出邪魅的笑,语气亦不复温润,叫七叶又生出捉摸不透的感觉。“你留在这,他才能拿出鱼死网破的勇气。” “吁——”七叶重重吐了口气,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可是于他而言,自己只是饵吗?她该感到高兴才是,为何又这般怅然若失?她轻咬毫无血色的唇,扯出个看似毫无负担的笑,“这府里的守卫一日严于一日,想必也就这几日的事吧?” “嗯。”他凝视着她被烛光照亮的侧脸,她方才如释重负的笑此刻在他眼中显得如此刺眼,语气也不自觉地跟着沉下去。 “那我能请你个事么?霖儿他——” 话还没说完,慕元珣已到她跟前,俯身用食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噢!”七叶正要发作,忽听“噼啪”的一声,两人都循声望去,原来是一只飞蛾撞了烛火,还没来得及汲取光的能量,就殒身而亡,那烛火只轻晃了两下便又静静燃着,冒出直直向上的烟…… 七叶从慕元珣那得了确切的答案,加之洪伯与霖儿被安排妥当,虽然被日益紧张的氛围感染,也知道即将面临什么,却毫无惧感,如此安心静静将养了两日。这日刚入夜,七叶正看着从慕元珣那借来的兵法书籍,方才翻了两页,便觉烛影急闪了两下,七叶隐约有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伴随着好似盔甲摩擦的金属声,偶有人高喊着令语,她静心听了会儿,终于辨明,那是大队人马前进的阵势。待她急急跑至后面慕元珣所在的院子,只见他已然立在门外,神色凝重,一双狭长的眸子微闪着星芒,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见了七叶,他神色一松,两人颇有默契地点了下头,便要往前院去,七叶却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万不得已的时候……” “放心,我一定护你周全!”慕元珣抢先道,望着七叶紧扯他衣袖的手,嘴角带笑。 七叶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登时红了脸,慌乱着赶忙松了手,嘴里咕哝着:“我不是故意的。” 慕元珣心波微动,眸色柔和,他环视四周,眼光定格在七叶低着的头顶,略略深思之后,缓缓开口道:“我问你,洛雪,今日之后,你可愿意……” “殿下!”话尚未说完即被一匆匆赶来的侍卫打断,望着慕元珣瞬间冷凝的目光,那侍卫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只得战战兢兢将话说完:“那洛香城守将戚之仁与刘知县带领大批人马将这府邸团团围住,眼下正在门外……”再抬头时已不见二人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