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值隆冬。 外头天寒地冻,屋里却是一派春意。 包媛刚用完早食,遣了仆人一个人在屋内发呆,正疑惑着怎么自早晨后,就再也没见苏贾。 心头不解,只是也庆幸苏贾不在,她本就是有夫之妇,再面对苏贾是浑身不自在,她如今只想着怎么蒙混过关,若能有机会弄清楚这前因后果回到宋定身边是最好不过,恨不得苏贾一直不出现才好。 “包媛!”胡思乱想之际,隐隐听见哪处传来叫唤声。 “包媛!”又是一声。 包媛环顾了四周,也不见人,吓得只当是鬼神显灵。 “南无我弥陀佛……”包媛本不是十分信鬼神的,只是自这荒唐事后,也是不得不信了。 “你念叨什么呢?”冷不丁窗口处窜出一个姑娘,脸冻得通红,“快些出来!” 包媛更是被吓住,对着那姑娘直摇头。 “你怎么今日这么磨叽!”那姑娘看来是个急性子,见包媛不行动,大开窗户就爬了进来。 那姑娘一进屋,带来一阵寒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二话不说就拉住包媛的手往窗户口跑去。 姑娘的手冰凉冰凉的,披着的斗篷上小雪花扑簌簌地掉落,冷不丁落在包媛的袖口,伴着动作滑到手臂上,凉得包媛一阵寒颤。 “你又是何人,你这是作甚!”包媛吃力地甩去姑娘的手,满脸委屈。 “你莫不是还在记恨我之前说你坏话的事?”姑娘停住动作,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孙淑媚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对不住了。” “只是你不是说了不同我计较了么?”孙淑媚急了,站着直跳脚,“你道要我今日找你,同那咬舌根的小婢子较量去!你莫不是耍我呢?” “你……是那孙家小姐?”包媛从这只言片语中模模糊糊懂了些。 “正是!”孙淑媚猛点头。 “我这几日有些风寒,脑子烧得糊涂了。”包媛虽将这事情摸了大概,却不敢胡说,只得就着孙淑媚的话接下去,“那……小婢子……” “小婢子”这几字包媛说得艰难,她素来温婉惯了,当下有些不好意思。 “可不是那小贱人,天天挑拨离间,害我以为你真是那般小人。”孙淑媚愤愤说道,“你也是厉害,一下子扯下了那小贱人几撮头发。 “……”包媛约莫是清楚了,几家小姐的口舌之争倒是最后动起了手。 ……还是,自己的手…… “你可别是后悔了,我见你当日的气魄可比今日足多了!”孙淑媚见包媛这下柔柔弱弱的,生怕她反悔,“你要反悔,可,可就不像你了!” 可就不像你了! 孙淑媚说了好几句话,包媛唯独听见了这最后一句。 梦醒来数日,苏贾成日早出晚归,家中长辈似是在别处本宅,不在一处居住,也省去包媛应对。每日,包媛不过在屋里做做绣活,发发呆想想那此刻不曾有的儿女。多半想的都是过往生活,从未思考过如今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许是心慌所致,包媛随即应声,“当然,当然不是!” 明知孙淑媚看穿她的几率不大,却还是没由来的心慌。 “那就好,我们快走!”孙淑媚大喜过望,赶忙拉着包媛,也不管她是何反应就将她往窗外推。 哪晓得这姑娘看着娇小,气力倒是大,生生将包媛推了出去,幸得窗外地上积了层厚厚的雪,否则定是会崴了脚。 “为何是要走窗户?”包媛看着费力爬出窗的孙淑媚,疑惑不解。 “可不是你说让我躲着你的相公,偷偷地来?”孙淑媚也是不解。 “可相……公他,并不在宅子里啊。”包媛讲话轻轻细细的,像是在陈述什么动人的故事。 “你不早些说!”孙淑媚爬窗爬得艰辛,当下扯开了嗓子。 包媛撇撇嘴,一步一个脚印地跟上走得飞快的孙淑媚。 “要是你早些说,我也就不让车夫走了,敢情到好,还是得走过去,也不知究竟是作弄了谁?”孙淑媚一路走一路嘀咕。 包媛只担心自己会被戳穿一事,哪里计较孙淑媚这些女儿心思。 时日尚早,天虽已大亮,还是飘着些许小雪。 包媛是一阵又一阵的寒颤,见孙淑媚裹着斗篷,方想起自己因为方才匆忙出行,还穿着薄薄的单衣。 只是见孙淑媚意头正高,便咬咬牙忍了去。 只是还未走到走出府,包媛见着孙小姐极自然地钻起了狗洞,心下有些忍不住了。 “你这……?”包媛面露难色。 “你莫不是还想走正门不成,要让他人瞧见了告诉你夫君可怎生好?”孙淑媚故意吓唬包媛。 包媛摇摇头,叹口气自顾自从那正门走了出去。 听着孙淑媚不停的嘀咕,那目的地似乎不远。 走的也是小道,约是下着小雪,路上也见不到几个行人。 包媛没得衣物遮挡,睫毛上密密地落了一层白,手脚也冰凉。 说起来,这是包媛醒来第一次的外出。 以往包媛为了应对那些个贵夫人的宴席,外出也算频繁。虽对如今居住的宅子不甚熟稔,多年练就的气度足够应付。 这毫无准备的外出,却是生生让她生出就此逃离的荒唐念头。 包媛摇摇头,只撇过头,望一眼街边景物,将心头这份痴念给压下。 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包媛只是这惊鸿一瞥,便是愣了神。 竟是……宋定! “包媛你往哪走?”眼见着包媛直直地走向那环采阁,孙淑媚有些焦急,急忙上前拉住她,“错了错了,该是往西走,你这……可是知道往哪去么?” 包媛却恍若罔闻,直直地跟着那抹身影。 宋定迈进了那环采阁,径直走上了二楼。 一旁的妈妈本想拦住包媛,见她眼神直勾勾胶着宋定,怕是哪家夫人来捉汉子的戏码,乖乖地躲开了。 孙淑媚见包媛就这般进了去,急得直跺脚,眼见着包媛的身影愈走愈远,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这阁里倒不艳俗,反而布置雅致,空中隐隐有淡香。 包媛也不是傻的,自然知晓这是何处。 莫说平常富贾,大多官家人也常来此地,这点包媛是知数的。 只是宋定素来洁身自好,莫说烟柳之地,结亲五年余载,家中连一房小妾也无。 包媛眼睁睁地见宋定进了一间拐角处的厢房。 阁里炭烧得暖,将落在包媛身上的余雪也花了去,衣服上堪堪湿了,睫毛上也是湿漉漉的一片,顺着眼眶静静地滑落,也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包媛定定地立在不远处,虽是青天白日,阁里也有不少客人,温香软玉比之外头的天寒地冻可是吸引大了去。 客人们各自寻欢,却也被包媛这单薄脆弱的美人吸引去不少目光。 孙淑媚浑身不自在,更是不明白包媛这般异常的举动,连声催促她快些离开。 包媛也不理,呆呆地站着直到那厢房门终于再次开阖。 孙淑媚已是受不住四周的眼光,随意支了几声便离了去 包媛却是等的得,那门开了…… 宋定走了出来,一身青衣,滚着流云边,风流里透着股端正气。 许是包媛的目光过于炙热,宋定一眼便望见了包媛。 望见了,却没有望进来…… 那眼神透着疑惑,诧异,唯独没有爱怜。 包媛已然撇去女儿家的矜持,只道定定看着宋定。 许是心下慌乱,慌乱到包媛并未注意到宋定眼中快速掩去的一抹流光。 “宋郎!”一声娇音打破这场对望。 宋定身后的门再次打开,一美娇娘柔柔地唤住宋定。 “前些日做的符包,你且带着。”美娇娘前行几步,将手中的绣物递给宋定。 包媛此刻早已感受不到多的情绪,只知道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两人。 宋定接过,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柳娘有心了,且多保重,我改日再来看你。” 包媛被那酒窝给慎住了。 宋定不爱笑,或者说不愿多笑。他虽长了一副成熟俊朗的面孔,唯独一笑起来,会显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孩子气十足。 包媛初时只当自己的丈夫是多么严肃,在知道这事实后,却是欢喜上了逗笑宋定,宋定知晓她的小心思,也无可奈何。 这厢他笑得这般随意自然,包媛有些不是滋味。 宋定也不知包媛是何意,只是那目光着实来的有些没有由头,最后也不过是躲开她的目光,擦身而过。 仅仅这瞬间,包媛才知克制这初见的冲动是有多么艰难。 宋定不过是不认识她罢了,包媛这么想着,那酒窝却是不住地在其脑海萦绕。 等等! 恍如一击响钟,直直地敲在包媛的心头。 她猛地转身拉住宋定,目光惊疑地看着他。 什么酒窝?这装束,这脸庞,分明是二十五岁时的宋定! 包媛记得清楚,也分得明白,而立之年的宋定,正蓄着短须,有时候将那酒窝都隐隐遮住了,惹得她好一阵不满,也是宋定好生劝了许久她才勉强同意他继续蓄下去的。 “现今是何年?”包媛话语里透着从未有过的惶恐,紧盯着眼前的宋定。 宋定倒是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到,只是不解之意更甚,面上却也做的一派公子风度,见包媛紧紧扯着自己的一角,也不便强行松开,“现下正是己巳年。” 己巳年! 明明梦醒前,已是甲戌年! 不仅丈夫变了样,这年岁也竟是倒流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