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北百八十里,曰浑夕之山,无草木,多铜玉。嚣水出焉,而西北流注于海。有蛇一首两身,名曰肥遗,见则其国大旱。 ——《山海经·北山一经》 九月初五,天色阴,南风乍起,沙尘遮眼。 姜四月今日起得早,她将包子铺开张需要准备的事情都做好后,就给姜明昊留书一封,说自己有事出门一天,让他看好铺子,然后悄无声息地出门去了。 直到站在听风楼门前,姜四月还是忐忑不安的。 那日在房顶喝完酒,她和姜明昊好不容易把姜天地扛回房间后,她的酒劲也上来了,所以回房后便闷头大睡。等到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姜天地早已离开了。 而那说好的名单,她将屋子翻了一遍也没有发现。 姜四月是不相信姜天地忘记了这事的,因为她发现姜天地没忘了把他藏在树下的金子都挖了出来,重新换了个地方藏起来。 所以今天是姜四月接管山海阁之后,十二山海兽第一次分配任务的日子,而即将要面对十二个有能力又陌生的人,姜四月心里是没有底的。 自己是凭借姜天地女儿的身份继承了山海阁,这阁主当得是否能令众人服气?如果有人刁难,自己又该如何应对?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呢?山海阁在她手里会变得更好吗? 姜四月想了许多,但是所有心思都比不上她亲自站在听风楼前时,那种不安又激动的感觉来得实在。 她理了理衣襟,挺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就是比蒸包子难了一点,怕什么呢? 因为天刚蒙蒙亮,所以听风楼还未开门迎客。姜四月走上前,弯起手指,轻声扣了扣门,三短两长,是姜天地告诉她的。 不消片刻门就开了。 开门的小厮看见她,恭恭敬敬地把她迎了进来。 “阁主。” 姜四月有点惊讶。 “你认识我?” 那人小心地关好门,对姜四月说: “老阁主已经吩咐过我们,听风楼中所有人都有阁主的画像,所以属下认识。” “那山海兽们也都认识我了?” “大人们是与阁主亲自联系的,所以大人们之间的事情属下们并不清楚。” 姜天地说自己也不知道新继任的山海兽都是谁,那就是至少有一半的人有可能并不认识她,姜四月这才算是舒心了一些。 自己对他们一无所知,要是自己的底细被他们知道得一清二楚,岂不先失了主动? “我知道了,你带我去暗室吧。” “暗室在三楼,只有阁主和大人们能去,属下只能止步于此,恐怕没办法为阁主引路了。” 姜四月没想到她老爹竟然还把听风楼管理得这么严格,既然不让别人去,那就麻烦些,自己一间一间地寻吧。 “既然如此,那我就自己上去,辛苦你了。” 那人忙施了一礼。 “不敢说辛苦,这是属下的职责。” 姜四月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小哥是个可用之才。 “你叫什么名字?” “回阁主,属下名招财。” 姜四月刚想扯出的微笑一下子僵住了。 “那我方便问问其他人的名字吗?” 招财点点头。 “自然可以。堂前管事一共两位,除了我还有一位,叫进宝。剩下的就是整理和誊写信件的,一共十名,分别是旺财,聚财,元宝,金条,铜板,富贵,亨通,吉利,金玉,万贯。” 姜四月崩溃地扶额。 “这是你们自己原本的名字吗?” “我们都是孤儿,哪里有名字。这是老阁主把我们带回来后,和肥遗大人一起为我们起的。” 姜四月听到了山海兽的名字,眼中精光一闪,状似无意地问: “能起出这样的名字,想来肥遗大人也是位人才,哦?” 招财却不中姜四月的招。 “阁主不必从我这里打听什么,一会儿大人们到了,阁主自然就会见着了,到时候阁主有疑问,尽可当面问各位大人。” 姜四月万分沮丧。 连个堂前管事的她都阴不了,这阁主当得,真是窝囊。 姜四月先前的踌躇满志已经散了一半,她摆摆手让招财去做事,自己垂头丧气地往楼上去了。 到了三楼后,姜四月才发现自己先前觉得找不到房间的焦虑,完全是杞人忧天。 因为刚一到三楼,就看到正对着的那间房门上挂了个硕大的牌子,上面潇洒地写着两个字:暗室。 推门进去后,姜四月再次刷新了自己对事物的理解。 因为这暗室窗子开在东南,正是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简直明亮得令人发指。如果推开窗子就会发现,它下面就是四喜街最繁华的一段集市,现在已经开始有小贩在支摊位准备做生意了。 谁能想到山海阁最机密的地方,竟然这样的光明正大?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不会有人怀疑吧。 姜四月佩服起姜天地的心思来。 想不到姜老头还真是有些能耐。 姜四月在房间里四处转着,可是看来看去这也不过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住房,哪里有什么等待分配的任务? 来回转了两三圈,姜四月实在没什么发现,这才在桌边坐下来,倒了一杯茶,静静地喝着茶等待着。 等到他们十二人来了,且看他们做些什么,以不变应万变吧。 令姜四月没想到的是,她这一等,就等了整整一天。 中午的时候招财还主动来为她送了一次饭,不知是想的周到还是早就预料她会遇到这种情况。 姜四月耐着性子问他: “他们以前都什么时候来?” “大人们行踪不定,属下们实难得见。” 这般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姜四月意识到,无论是他们的日常习惯如此也好,还是给她这个新阁主的下马威也好,今日她很有可能一个人也见不到。 日暮西山的时候,姜四月觉得自己已经耗尽了全部的耐心,她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起身欲走,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圆滚滚的身材直接冲了进来。待看清来人的脸,姜四月发觉自己的怒气远远比不上她此时的惊讶。 “……钱掌柜?” 撞门这人,正是镇中吉祥饭庄的老板,钱金贵。 钱金贵似乎没想到屋内还有人,他严肃地审视姜四月半晌,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袋,脸上也立时挂上了笑容。 “你是四月吧,新阁主?” 姜四月连忙点了点头。 “你是……” 钱金贵呵呵笑着说: “我是肥遗。” 杀人不眨眼的六凶兽之一,人称“飞燕游龙”的肥遗? 看到了姜四月充满质疑的眼神,钱金贵并不在意,他也没有想和姜四月解释什么的想法,只问道: “今日饭庄中忙得很,这个时候才腾出空来,任务都没了吧?” 姜四月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对人有些不大尊重,她收回视线轻咳两声。 “我倒不知道任务是什么,但是我能保证钱掌柜一定是第一个。” 听姜四月的话音,恐怕是只知道了这听风楼,其他的还一无所知呢。 钱金贵走到屋子中间的桌子前,将茶壶茶杯都拿走,又将桌布扯下,然后他在桌子中间一处轻轻一敲,平滑的桌面竟慢慢凸起一个圆盘,钱金贵将那圆盘轻轻一转,桌子边缘瞬间便出现了四个暗格,三个是空的,一个里面装了两份卷好的密信。 姜四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钱金贵十分耐心地对姜四月说: “这是二十年前天狗做的,他比较擅长这个。哎,他跟着老阁主游山玩水去了,也不知他的徒弟能不能比得上他。” 说完,一边拆着信,一边继续说: “阁主今日只见到了我也别生气,他们几个本就懒散,不是重金又没什么意思的事就不爱来,并非欺负阁主是新人。” “那钱掌柜怎么来了?” 钱金贵嘿嘿一笑。 “铜板也是钱嘛。” 姜四月终于明白了,有钱人之所以有钱,是因为人家不光堂堂正正地承认自己视财如命,还能为了挣到这份钱付出努力。 钱金贵认真地看着那两份密信没再说话,姜四月在一旁等得心痒难耐。 这还是姜天地走之前留下的任务,姜四月十分好奇,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凑近看,心焦得很。 不过钱金贵到底是生意人,眼色快得像是他的轻功一般。他故意眯起眼睛说道: “这誊写信件的人越发懒惰了,这么潦草的字迹,我怎么认啊?” 这话简直说进了姜四月心坎里。 “那不如我帮你看?” “劳烦阁主了。” 姜四月光明正大地接过来,这信中字小是小了点,倒是不至于潦草,待她读完其中一封,却慢慢地黑了脸。 这位雇主是青烟楼的落霞姑娘,她的要求很简单,只是帮她寻一件物事,酬金一百两,黄金。 但就是这物事,让姜四月如鲠在喉。 她要寻的是一件肚兜。 姜四月实在不明白他爹接这件任务的意义在哪,关键是那脑袋长包的落霞姑娘竟然还同意了。 一百两黄金,什么样的肚兜买不来? 钱金贵在旁边幽幽地说: “这事要是让个翩翩公子去做,还能算得上一件风流韵事,只可惜我年纪一把,家有悍妻,实在无能为力。阁主,这件事恐怕要你亲自出马了。” 姜四月也正是因为此事才黑的脸。 其他人都不来,肥遗又是个只杀人的杀手,这事可不就是只能砸在自己头上了呗! 钱金贵指指姜四月手中另一封信,笑着说: “还是这种事情比较适合我。” 姜四月将另一封信拿出来,仔细看了看,却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这一位雇主是住在城郊的书生张贤清,他所求之事是刺杀其妻柳丝丝,原因是柳丝丝与张贤清的兄长张贤德通奸,还合谋害死了张贤德的妻子楚香香。 奇怪的是,酬金一栏竟然是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