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确定伤势,一刻不停地缠上手腕将药气输入进去。 忙着忙后,费了半条命,才把桑裴的筋骨复原。 听到平稳下来的气息和心跳,扶疏瘫倒在地,累惨藤子了。 大雨足足下了两日,等冷风虎啸着灌入石洞,桑裴睁开眼。入眼是一角青灰色的洞顶,挂了张落灰的蜘蛛网,周遭气味实在呛鼻,一看就知道是许久没有妖住过。 这是哪? 桑裴愣了会儿,眸子深黑,喜怒莫辨。 他抬手,手臂上被撕咬的伤口,只剩下淡淡的痕迹。他闭目凝神,又惊觉错位断裂的骨头已经愈合。试着运转妖力,仍旧纯净浑厚,尤其是丹田处的金丹,骤然大了一倍,里面储存着磅礴妖力,这……是要突破元婴的征兆。 桑裴的神色难得出现惊诧。他知道自己的情况,昏迷前,他金丹因妖力枯竭即将坍缩,而今,非但增大一倍,且力量充盈,这是他闭关半年都修炼不了的。 是谁做的? 他昏迷前身边是扶疏,莫非? 桑裴暗暗打量这个石洞,在洞的某个不起眼的地方终于瞧见了一只古朴的花盆,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有盆子在,那蠢藤跑不远。他启唇,叫一声:“扶疏。” 洞口果然传来脆生生的声音,带着惊喜:“我在这我在这,哥哥你总算醒了!” 洞口垂落一片藤条,翠绿鲜亮的叶片上旋转着晶莹剔透的露珠,严实地遮住了方寸大的窟窿,斑斓的亮点透过叶缝,把露珠照耀的发亮,绿藤微微抖动,生机蓬勃。 桑裴喉咙有些干:“你在那里做什么?” 扶疏摇晃叶子,“挡风啊。昨夜风可大了,还下着雨,你生病了。” 桑裴沉默了一瞬,叹气:“过来。” 扶疏顺从的“哦”了一声,藤枝猛一松懈,就噗通滑落山壁。尔后,她迈着雪白的脚丫子进洞,乖乖地站在妖皇面前,暗自观察他的脸色,心下一突,明明输入不少药气,怎么脸色还那么白? 她没忍住,甩出一根藤查探,外伤全都好了,内伤也好了大半,怎么还会……缺血?这情况她想不明白,只能一个劲儿输送药气,血气立刻被补回去,桑裴薄唇泛出血色。可没过多久,血色急急消退。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戳戳抽他的血。 怎么回事? 桑裴忍耐着晕乎乎的脑袋,手在右脚踝处摸索,触碰到一块冰凉湿漉的碎片,心下了然,这小东西趁他昏迷时贴上来,一直吸血到现在,竟然还不肯松口,恨不得将他吸干。 而他,竟毫无知觉。 用力将碎片拔下,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一片圆乎乎的花盆碎块,碎块表面还沾染着血丝,触感清凉湿漉。桑裴指腹碰碰碎块,眯眼瞥向洞角,对扶疏道:“把你的盆子拿来。” “哦,好。”虽然没明白原因,但扶疏听话地去抱盆子,藤枝举起盆子来,准备照常顶头上时,在灰扑扑的盆底瞧见—— 一个圆溜溜的洞。 仿佛一只圆圆的小眼睛,透过它,能看到石洞顶端的蜘蛛网呢。 “盆子破了个洞!” “拿来。” 可算把凶手找到了,这盆子鬼精,趁他重伤之际,分出一碎块贴附在他伤口处,悄然无声地干着吸血的勾当。 扶疏怔愣着,盆子平时最喜欢把自己摔得稀烂,以此捉弄小妖,顺便借这个手段赖在她身边,让她抱着哄好长时间。可这回,它怎么还、吸血呢? 碎块安回去,盆子似乎知道自己暴露,心虚地蹲在扶疏身后,扶疏垂头,她想不明白原因,只能跟桑裴道歉:“……对不起啊,我要知道,肯定不会让它吸血的。” 盆子听见扶疏道歉,着急地跳来跳去,滚到扶疏身前,嗡嗡嗡地响。要道歉也是它道歉,它就是闻到大白虎的血,没忍住,就…… 桑裴注视着紧张愧疚的小藤子,撸一把绿叶,道:“无碍。” 他不动声色地琢磨着这两日的诡异事件:勺皓山一战,那场天雷来得蹊跷,勺皓山百年未曾听闻过这种事。而且,天雷劈砍着一切,没跑出去的小妖,尽皆陨落,唯独他安然无恙,作为一只半死不活的白虎,为何雷偏偏放过他?亦或者,他周遭有什么东西? 其实再想想,此事中他还忽略了一样。雷劫过后,安然无恙的不止他一个,还有蠢藤,浑身藤叶绿幽幽,蹦哒得欢快,丝毫不受天雷影响。 那花盆,太诡异了。一只能听懂妖话、会耍赖打滚的盆子,并且嗜好鲜血 ……兽妖得天独厚,是妖域唯一能修炼成人形的妖怪;其次是草木妖,不能化形,却能生出神智,帮助兽妖修炼。至于陶土盆成精之类的,亘古未闻。 桑裴注视着傻愣愣的藤子,将这事放在心上,还是不跟她说了,有他在,量盆子也搞不出幺蛾子。 扶疏松口气,藤枝卷起花盆,教育道:“原来你喜欢喝血啊,这样不对。要喝得经过主人同意,否则不能动嘴,听到没?” 桑裴默。 所以,事情的关键是吸血没有错,不过得经过允许?蠢藤这教育方式,会不会教出一个熊盆子? 那真是想想都头疼。桑裴面无表情地想:母亲不在,以后蠢藤由他教导。至于盆子,扶疏喜欢,顺带吧。 ………… 在洞中修养几日,扶疏将桑裴缺失的血气补足,两只妖都急着去找虎后的尸体,就动身出发。 躲开洞口的虎卫后,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山路太热闹了。 秋冬交替的时节,小妖们过冬的过冬,南迁的南迁,山道里妖迹罕至才是正常状态,而如今群妖奔腾,都跟打了鸡血似的。 这是大冬天不睡了,直接过春天? 桑裴拦了一只金钱豹妖打探,才知道,就这一日时间,出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庚辛丘脉被封锁了! 虎王发下告示,召集白虎部落所有还没来得及冬眠的小妖,告示的大概意思是:因为大王子被青夫人和二王子诬陷,导致虎后惨死,大王子愤怒之下携带虎后的尸体离开了。如今证实大王子是冤屈的,青夫人已被诛杀,二王子妖丹毁去,逐出白虎部落。但大王子已经离开勺皓山,可能还没有走远,各小妖若见到他们,务必送还。 桑裴听到尤商的消息,目露嘲讽,昔日不是最宠爱的儿子吗,对付起来竟然也毫不手软。那杂毛虎妖丹已毁,再失去虎王的庇佑,其他的不说,就是往日虐待的那群小妖们,能轻易饶了他? 尝过高高在上的甜头,一朝落魄人人喊打,对于贪图享乐的尤商来说,恐怕比活着还痛苦。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路上就听闻尤商被虐、待致死的消息。 桑裴带上扶疏,很快摸到藏着虎后尸体的地方,搬开堵洞门的石头,大片阳光就迫不及待钻进去,驱散洞内的霉气。 枯草铺的垫子上躺着一具尸体,身上盖着白毯,走近了,就看见虎后保持着生前的姿态,面容苍白秀美,沉静安详。 扶疏定定地瞧着,好像她还能醒来。 桑裴默默地走到她身旁,蹲下,像往常那般给她掖了掖被角,许久,压抑着气息,沉沉叫了声:“母亲。” 这几日一晃而过,恍若隔世。直到此刻,他像是才刚刚从梦里醒过来,无比清楚地意识到:母亲是真的走了。 扶疏蹦出桑裴的大氅,一步步靠近虎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干、娘……”小扶疏来看您了。 桑裴静静在虎后身边坐了三日,不吃不喝。三日后突然动了动薄唇,道:“安葬了吧。” 扶疏忍住想哭的冲动,抖抖藤叶,“好。” 桑裴寻了块迎风的山坡,用虎爪在山上挖坑,然后将虎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母亲,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扶疏。 这份悲伤,扶疏不用藤枝触摸就能体会到,冥冥之中,扶疏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变化了。 直到夜幕张开,星河辽阔,桑裴才有动作,俯身握住藤条,将发呆的扶疏拎起,抖了抖,藤叶轻响,道:“在想什么?” “啊——”扶疏吓一跳,藤叶心虚得都卷翘了,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啊。”她其实在想该怎么把干娘偷偷运回妖林,但是,没想到办法…… 头一回撒谎,扶疏浑身不自在,左顾右盼,道:“我我我能自己走吗?” 桑裴看出她的异样,眸子眯起,道:“不可以,你走得慢,迷路了难以寻找。” 只差没直接说她会添麻烦了。 扶疏也羞恼,但是她没那胆子跟妖皇大人抵抗,被桑裴大手握住的藤子,畏惧得连动一下都不敢,眼见桑裴要迈步走,她都快哭了,提醒道:“盆子……盆子。” 桑裴回头,将盆子拎起,把扶疏“种”入花盆中,神色淡然地撸一把藤叶,道:“别闹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冤枉,我没闹。扶疏委屈地盘在花盆底部,整根藤子都埋进去,没过多久,忘性大的蠢藤就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住心神,探出一条藤枝,好奇地问:“我们要去哪里?” 妖皇大人这走得方向,跟迷谷枝丫指的,完全相反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