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星火早早地醒了,跳下木头堆,走出柴房,伸伸腰,活动一下筋骨,然后搬几块木头到院子里,开始劈柴。
此时天还黑着呢。月牙和几颗星星依然悬挂在天空,只是颜色变得很淡。空气中充满了露水的香味,阵阵微风吹拂着他赤裸的上身,感觉真是凉爽。
不一会儿劈好了木柴,去院子里推一车煤来,将老虎灶的三口大锅注满水,开始生火。
水生听见动静,从木头堆上蹦下来,循着声音来到老虎灶间。
见星火正挥舞铁锨,将煤块铲进炉膛子,黄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脸上抹得一道道黑,犹如戏台上的灶王爷。
水生道:“星火!这天还没亮呢!”
星火擦把汗,在脸上增加一道黑,答道:“那是你的天还没亮。我的天早亮了。”
水生没听明白:“啥意思?你的天,我的天,咋会有两个天?”
星火答道:“你的天只有一个太阳。我的天有三个太阳。你瞧瞧,”他指指三个老虎灶,炉膛里红彤彤,热气逼人,“我的三个太阳都晒屁股啦。你的太阳还没出来,去睡个回笼觉吧。我还要去运粪呢,晚了就来不及了。”
星火别了水生,离了陈记煤铺,去粪码头领了他的运粪车,推车赶往咸瓜街收马桶。
天刚微亮。
黄浦江上,太阳正贴着江面一点一点地上升。几缕阳光撒向泥螺浜,与水上人家的袅袅炊烟混在一起,仿佛被青烟熏得褪了色一般,变得雾蒙蒙的。
几个勤快的小贩已经来到路边,支起馄饨摊、阳春面摊、烧饼油条摊。
这是星火每天最快乐的时光。笔直宽敞的大马路空空荡荡,没有汽车,没有马车,没有黄包车,没有行人,只有他这个起得最早的运粪苦力,推着运粪车,肆无忌惮地在马路中央奔跑。木轱辘碾过路面,吱呀吱呀响声震耳,宛若乐队在给他伴奏。没有路人的白眼,没有汽车司机的叱骂,没有巡捕的棍棒。迎面吹来的江风,将他的破汗褂吹得如旗帜一般迎风飘扬。
此时此刻,上海滩的笔直宽敞的大马路是属于他的。
天不亮给老虎灶生火,天微亮推运粪车收马桶,上午去十六铺码头扛大包,下午去送一两趟煤,然后接着在十六铺码头扛大包,这就是星火一天的生活。
他仿佛一个陀螺,被生活的鞭子抽打得团团转,连停下来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但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因为这样一天干下来,他终于能吃饱肚子了。
小时候,星火的全部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吃饱肚子。
他六岁上死了父母,被大伯领养回家。
大伯家有三个男孩,十岁,七岁,五岁。
吃饭的时候,大伯母每次只给他半碗米饭,等他吃完了半碗米饭,把碗递过去添饭,大伯母就会对他瞪起眼睛训斥:“小孩子家哪有这么大的肚子?吃多了会撑坏的。”从来不会再给碗里添米饭。
他伸出筷子想去夹菜,那三个孩子马上就会伸出胳膊阻挡他。
此时大伯把眼睛挪到后脑勺上,装作视而不见,最多只说一句“莫要打闹!再闹谁也不许吃饭了。”
他有几次冒险,自己端着碗去盛饭。三个孩子立刻群起围攻,连推带搡,结果打碎了饭碗。
大伯火冒三丈,奔过去像抓小鸡一样拎起他,将他平放在凳子上,口里骂道:“一只碗要多少钱?!你觉得老子挣钱容易是不是?把你卖了也买不回来一只碗。”雨点般的巴掌下去把他打得死去活来。
几次冒险无一例外均遭痛打。他以后再也不敢去尝试了。
吃完半碗米饭,他就会乖乖地搬起自己的小板凳离开饭桌,躲在墙角里,瞪大眼睛盯着饭盆,饭碗和盘子,巴望着他们会剩下几个米粒,些许菜汤。越是渴望这些,他的胃和肠子就会加紧蠕动和收缩,扭曲痉挛,咕咕作响,声音越来越大,直震得他耳鼓发麻。
日久天长成了一个毛病,如同得了疟疾的人打摆子。隔一段时间,肚子就会突然咕咕乱叫一阵,白天叫晚上也叫,直叫得他两眼发黑天旋地转,无论做什么也止不住,除非吃东西才行。
他观察了一阵子,大伯家里的饭菜刚盛到饭桌上的时候,腾腾地向上冒着热气,因为怕烫,那三个小魔王是不动的。
他趁这个机会冲过去,抓起桌子上的饭菜就往嘴里塞。滚烫的饭菜烫得他口腔喉咙全是燎泡,但是吃到肚子里却是暖洋洋的。
每次抢饭之后均遭一阵痛打,但是相比于肚子咕咕叫的滋味,挨打要好受得多,所以一有机会他还是要抢。
慢慢地,他的手、嘴、喉咙历经磨练,再滚烫的食物也不怕。他的屁股也历经磨练,再怎么打也不觉得疼,咬着牙一声不吭,听凭大伯打累了为止。
大伯母为防止他抢吃,几次要大伯用铁链子把他锁起来。大伯无论如何不同意。他怕星火真的被饿死了无法向死去的兄弟交代。
星火虽然只有六岁,但是他能明白大伯的苦衷,所以对他一点也不怨恨。
这样过了三年。燃文ranen5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