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叫了辆黄包车去花烟巷。
他在巷子口下了车,压低帽檐遮住脸,摇摇晃晃进了隆记花烟店,到后院找到了徐正奎。
两个人躲在屋里悄悄地说话。
“金鸽子窝那边出了什么事情没有?”水生问道。
徐正奎压低了嗓子:“水生哥,听说瘦蟑螂掉进河里淹死了,那边从昨天下午就闹开了。独耳蜈蚣把手下的兄弟都派出去,沿着泥螺浜找到天黑,结果谁也没找到瘦蟑螂的尸首。这不是,早上又闹开了。独耳蜈蚣让兄弟们再去找,那些人昨日给累惨了,谁都不愿意去,结果被他打得鸡飞狗跳,生生撵出去了,刚消停一会儿。”
“嗯,”水生点点头,“老徐,你让伙计搬个烟榻靠窗放着,我要在上面抽烟,然后隔着窗户看看那边的热闹。”
“是。水生哥。”
徐正奎出去安排,片刻,将烟榻靠窗摆放好了,请水生过去,舒舒服服半靠在烟榻上,偏着头,透过窗户,正好可以将斜对面的金鸽子窝的大门口看得一清二楚。
徐正奎找个女人过来,跪在烟榻上,烧了烟泡,装上烟,递给水生。
水生一面抽烟,一面向窗外看。
临近中午的时候,独耳蜈蚣派出去的兄弟陆陆续续回来了,个个筋疲力尽的样子,耷拉着脑袋,拖拉着腿,进了金鸽子窝。
水生叫来徐正奎,悄声吩咐道:“过去听听情况。”
老徐应声去了。良久,回到店里来,爬上烟榻,贴着水生的耳朵说:“还是没找到。又吃独耳蜈蚣打了。大家都吵闹起来,嚷嚷着不干了。”
正说着,忽然看见独耳蜈蚣一个人从金鸽子窝出来,徐正奎道:“准是他亲自去泥螺浜找了。”
独耳蜈蚣从窗前经过,急匆匆地出了花烟巷。
下午,水生继续睁大了眼睛透着窗户往外看。
约莫四、五点钟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经过,原来是史同春和张钎。他连忙叫过徐正奎,让他再去金鸽子窝听风。
徐正奎去了。良久回来,低声说道:“他们两个进了大肚皮肥春绣的屋子,一直没出来,闷在里面不知说什么秘密的事情。”
到了黄昏时分,独耳蜈蚣神情疲惫地回来,进了金鸽子窝。
水生心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正待叫徐正奎去听风,却远远地望见独耳蜈蚣像个皮球一样被人从店里扔了出来,摔在门口,帽子也掉了,黑绸子裤褂也撕破了。只见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直冲进店里去。片刻,又被人像刚才那样扔了出来。如此折腾了两三回。独耳蜈蚣再也不敢进去了,在门口绕了两圈,嘴里骂骂咧咧,一步三回头,灰溜溜地走了。
水生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现出轻松的表情,对徐正奎小声说道:
“老徐,你这几日什么也不要做,就给我盯紧了史同春和张钎。每天啥时候进去,啥时候出来。一点儿马虎不得。明白么?”
“是。水生哥。”徐正奎答道。
那边的金鸽子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原来是大肚皮肥春绣派个心腹妓女去南诚信找张钎,说瘦蟑螂失踪不见,独耳蜈蚣在金鸽子窝店里闹得沸反盈天,请他速去商量。
张钎打发走了妓女,眼珠转了转,心想独耳蜈蚣身上有功夫,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于是去了史同春的房间,把事情跟他说了。
史同春这几日心神不宁,眼皮一个劲地跳,虽然水生被他用计关进了地牢,可是两家烟馆的生意没有一点儿起色,反而越来越差。以前生意不好可以赖在水生的头上,往后呢?他赖哪个呢?
他正为这个事情发愁,听了张钎的话,隐约觉得这是个机会。可到底是个什么机会,他一时半会儿又想不明白。
“同春哥,我猜瘦蟑螂十有八九是淹死了,独耳蜈蚣眼看着就要占了金鸽子窝,咱们要是不管,白让他这个便宜。”张钎见史同春闷头不语,着急地说道。
“不管瘦蟑螂是死是活,”史同春慢吞吞地说,“大土咱们是不能再卖给他们了。这回有水生背黑锅,下次找哪个顶缸呢?咱们眼下要紧的事情是怎么把烟馆的生意搞起来。大肚皮肥春绣那边,反正以后跟咱们也没关系了,爱咋样就咋样吧,我懒得去管。”
“同春哥此言差矣。咋会跟咱们没关系呢?大大有关系。”张钎辩解道,“南诚信和眠云阁这边的生意不好,不是因为金鸽子窝卖大土,而是因为他们卖得便宜,客人才跑那边去了。咱们这次帮大肚皮肥春绣赶走独耳蜈蚣,以后让她也卖四块大洋。到时候两边的价钱一样,咱们这里的场子多豪华?客人自然就回来了。”
史同春听张钎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黑枣眼睛顿时放出光来,一拍桌子,说道:“走!咱们现在就去。”
两个人旋风一般直奔花烟巷,到了金鸽子窝,门口冷冷清清,想必是客人都吓跑了。他们左右看看,径直走了进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此时在隆记花烟店的窗户后面,水生的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呢。
大肚皮肥春绣迎神一般将二人迎进去,请他们上二楼,带入自己的房间。
这是个小套房,外面一个客厅:正中摆一张罗汉床,左右两把花梨木太师椅。靠窗一张云纹大理石面的八仙桌,四把官帽椅。地上铺着丝织地毯,罗汉床后面挂着天鹅绒帷幔,将客厅和里面的卧室隔开。
大肚皮肥春绣请二人坐在罗汉床上,叫个妓女奉上茶来,摆在罗汉床中间的小炕桌上。当下双膝跪倒,肥胖的身体仿佛一座肉山摊在罗汉床前,给他们连磕了三个头,直起身来,脸上已是两行泪,哭道:qqqqapp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