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房间我自己打扫就好了。”腾飞眨巴着眼睛说道,“省得别人趁机做手脚。我走南闯北,无论去哪里都是我自己打扫房间,这样睡觉才安稳。”
花蝴蝶目瞪口呆地看着腾飞。他这辈子还没见过穿着一身笔挺的洋装,却要自己动手打扫房间的人呢。实在猜不透这个威士忌阳仔是哪条道上的神仙。
腾飞也不理他,兀自去了隔壁杂物间。东翻西找,寻出一把扫帚,一支掸子,一块毛巾,一个拖把,放进一个铁桶里,拎着回来。他脱去西装外套,挂在门把手上。走进去打开窗户,通风换气。然后便开始打扫房间。动作不慌不忙,有条不紊,非常熟练,一看便是这种事情做惯了的。
花蝴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在门口傻呆呆地看。只见腾飞舞动扫把,扬起尘土多高。尘埃漫漫,仿佛屋子里起了一阵大雾,片刻什么都看不清楚了。爆土狼烟的,直呛得他咳嗽不停。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转身跑下楼。先去盥洗室洗脸,眨眼间把下水道冲成了尼罗河。感觉喉咙里直冒烟,呼出的气都是土黄色的。连忙叫伙计沏茶,咕嘟咕嘟喝了两壶,这才感觉呼吸通畅了。
他喘粗气休息一会儿。喊来两个伙计,找了被褥,又抬着腾飞的两个箱子,把东西搬上楼来。
此时腾飞已经收拾好了房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简直换了一个天地。房子干净了,然而他自己却完全变成了泥猴,五官模糊一团,分不清鼻子和眼睛。
“你们把被褥放床上,箱子放地上。没你们的事了。我去洗个澡。”腾飞说道。
“二楼没有洗澡间。要去三楼舞厅才行。”花蝴蝶说道。
“不妨事。用这个水桶就行。”腾飞说着话,拎着水桶去了盥洗室。
花蝴蝶打发两个伙计下楼,自己留在房间里等他回来。远远地听见盥洗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泼水声,声音好大,想他大概是用水桶接满了冷水,从头到脚浇下来。花蝴蝶还是当小叫花子的时候,用水桶从井里打水,这样洗过澡。一桶水浇下去,从头到脚透心凉,跟掉进冰窟窿差不多。现在他岁数大了,再不敢这样洗澡了。他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心说这威士忌阳仔的身体简直比牛还壮呢。
不一会儿,腾飞洗完澡回来,浑身湿漉漉的,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水。花蝴蝶赶紧找条毛巾递过去。等他擦干了身体,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花蝴蝶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嗓子问道:
“威士忌阳仔,我们老头子跟我说你是自己人。你到底是哪条道上的?”
“哦?是吗?”腾飞用脚尖一踢关上门,笑了笑,“他什么时候跟你讲的?我没看见你们两个说话呀。”
“我们没说话。确认过眼神。他用眼神告诉我的。”
“噢。原来这样。用眼神说话倒是好办法,谁也别想偷听去。花蝴蝶,你先别管我是哪条道上的。这个回头我再跟你讲。”腾飞也压低了嗓子说,“我问你,咱们现在被关在这里,有什么办法可以往外送个信出去?”
“我养着信鸽呢。”花蝴蝶回答,“可以给眠云阁和南诚信大烟馆,一树桂花馆,还有竹菊坊送信。别的地方不行,鸽子不认识路。”
腾飞想杜满月在一树桂花馆跟小脚阿娥学鸳鸯蝴蝶腿功夫,说不定美娟他们离开竹菊坊,会去一树桂花馆找杜满月,躲藏在那里。现在没别的办法,只有给一树桂花馆送信试试了。
于是他对着花蝴蝶耳语道:
“好。就给一树桂花馆送封信吧。你现在到地下酒窖陪韩上云。我自己写个信。等明天一早你上来找我。用你的信鸽把信送出去。”
“是。威士忌阳仔。”花蝴蝶答应一声,起身去了。
腾飞关好门窗,拿出纸笔,放在办公桌上,思忖片刻,提笔写下一行暗语:
龙潜虎藏。幽人贞吉。密云不语。自我西郊。有孚,血去惕出,无咎。
然后把写好的信卷成一个小卷,塞进毛笔特殊的笔管里,放进笔筒。
腾飞忙了一天,多少有些疲倦,感觉阵阵困意袭来。心想无论明天会发生什么,先睡一觉再说。养精蓄锐,以利再战。他合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立刻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他好像看见爹星火走过来,手中拎着一柄大锤。他使劲喊“爹!爹!”可是他爹却听不见。兀自拎着大锤上了大世界的屋顶。屋顶上不知怎么的多了个硕大的圆球,金光闪闪。他爹星火抡起大锤砸过去,顿时火花四溅,轰隆一声便把大圆球给砸飞了。随着千万朵火花,倏地一下,他爹星火也不见了。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他猛地转回身,原来是正始大哥,手里举着一支自来水钢笔,笑呵呵地看着他,说道:“送给你。”说完把自来水钢笔塞到他手里。然后身子一晃,像个气泡似的飘起来,飘着飘着便消失不见了。
腾飞猛地惊醒,一骨碌坐起来,瞪大眼睛在房间扫了一圈。
四周寂寥无声,什么也没有。
往事随风。只是一个梦。
他重新躺下,盖好被子,很快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