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也不好讲出来,何澄澄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委屈,堵在心口上,时不时就发作一下,难受的很。 这个时候的何澄澄还刚刚出校门没多久,经历太少,还不知道该如何消解这种种情绪。 有一天下午上班的时候,因为跟供应商有个账没对上,给供应商的货款一直付不出去,那边儿的老板一会儿一个电话催命似的,这老板不是别人,就是韩熙仁。 好不容易忙完,晚上回去自己倒腾晚饭的时候接到一陌生电话,一听还是她,哀哀戚戚特颓废地非得叫何澄澄陪她喝酒。 何澄澄也是气结:“喂喂!韩姐姐?咱俩仅仅止于工作关系好吧!我为什么要陪你喝酒?你找别人去!” 说着要挂电话,韩熙仁在那儿边儿哭哭啼啼:“我要是有人找谁找你啊!我手机丢了,谁的电话也不记得,下午一直给你打电话,现在就记得你电话!我不管,反正你就得陪我喝酒!不然我就从十八楼跳下去!” 这奶奶也是任性的的没法了,何澄澄真不想搭理她,但是那时候的何澄澄还嫩了点儿,还真有点怕她跳下去,只好应承道:“那好吧那好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喝酒总得吃点啥吧,我还没吃饭呢!你买点菜过来,咱们涮火锅吃。” “哦……那你在哪儿?” “莫透路127号。” 挂了电话何澄澄才想到,这么大半夜的,上哪儿弄菜去?没想到韩熙仁不一会儿就到了,还真带了不少菜。不过她是真的特颓废,竟然没注意到何澄澄所在的这个别墅这么奇怪。老老实实地跟何澄澄处理了菜,然后火锅和啤酒就上桌了。 田花阿姨已经去睡了,就把没睡的V少爷也叫过来吃东西。何澄澄觉得他有点太不接地气儿了,应该热闹一下,内心才能感到温暖。 “……”莫名其妙被拉过来的V少爷看着递到手上的一杯啤酒,有点儿无语。 一开始还有点儿轻微的尴尬,但是锅儿一开,椒麻热辣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牛肉、羊肉、丸子、木耳、金针菇,各种菜纷纷下锅,不一会儿气氛就和这开了的锅儿一样,热辣起来。 几杯啤酒下肚,韩熙仁就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吐露自己的苦闷。 “你说说家大业大有什么好?啊?一个个都勾心斗角的!是这么说吧,勾心斗角!”中文已经挺老练的韩熙仁有点儿不确定这个拗口的词:“钞票再多怎么样?房子再大又怎么样?一点人味儿都没有!” 说着,她又灌了杯啤酒。 “哎……”说起这个,何澄澄心里的纠结也给触动起来了:“你好歹有房子住啊!你看看我家呢?都没有房子住,现在全家都租房!全家都租房你懂吗?你们家的房子很大吗?像这里一样大吗?” V少爷喝着啤酒,看了她一眼,她很少在他面前提起房子的事情。 韩熙仁听了却不屑一顾:“就这里?我家随便一处房产都比这儿大好吗?这才多大点儿啊?” “我觉得这里已经很好了呀?!我好羡慕他的,可以住这么大的房子……不过这里有一点不好啊,就是照不到太阳,洗了衣服都晒不干。” 何澄澄双手合十,她多喝了几口酒,眼睛亮晶晶湿漉漉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住在一个可以照到很多太阳的房子,窗口能看到山野的风景,院子里有平整的草坪,栅栏上还要爬着蔷薇。到了傍晚,家人在做饭,小孩子在草坪上玩耍,自己就坐在地毯上看书,夕阳的余晖洒落一地的时候,内心和爬过木书架的七星瓢虫一样安静。” 韩熙仁从锅里夹菜的时候热汤溅到了V少爷手上,烫的他手一抖,杯子里的啤酒差点儿洒出来。 韩熙仁对何澄澄的想法嗤之以鼻:“矫情的文青!你说的那些有什么好?砸钱进去就能得到嘛!你没听过那句话吗?钱能解决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何澄澄一口把杯子里剩下的啤酒干掉,哭丧着脸:“问题是,我连钱能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啊?” “你知道吗?”韩熙仁歪在桌子上,眼神迷离愤恨:“姐十几岁的时候竟然就在被人算计了!十几岁你懂吗?姐那时候懂个屁啊!我以为大家都是好哥哥、好姐姐、好弟弟、好妹妹,大家都是好亲戚,结果呢?” 韩熙仁摊了摊手:“还有爸爸妈妈,大家不过是做生意罢了,有什么温暖可言?现在的他们在我那群兄弟姐妹眼里,不过是个作为分母的货币符号!可悲吗?可悲死了!” “家业小就好吗?你看看我!”何澄澄拿拇指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得到什么温暖了?现在我每天睁开眼就是钱钱钱!房租要不要钱?吃穿行要不要钱?我都害怕见到我爸,我就怕看到他的时候就是问我要钱的时候!” 不知道什么时候,压在心口的那碗眼泪就打翻了,她伸手抹了抹眼睛,水珠沾在睫毛上成了一个亮晶晶的光点:“我长成这样,出来混口饭吃容易吗?我们部门儿那群就知道欺负我!人辞职了,就把个烂账堆到我头上,啥事儿都赖我,我都天天加班成这样了,还训我,说我年终奖没有了……” 韩熙仁身材比较高大,她伸手抱着何澄澄,顿时显得何澄澄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来抱抱吧,你也是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来,喝酒!” 一杯啤酒下肚,那些说出来的话就好像从心里掏空了一般,轻松了不少。 “你们老板儿子不是找到你吗?说叫你完成什么任务就把你调走?”韩熙仁吃着莲藕,说的呜呜啦啦。 “没机会了,我有一天半夜打电话把老板儿子吼了……”何澄澄想起那天晚上打电话的样子,真的想不出来自己怎么有胆那么说的,她愣了一会儿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是傻吗?你以为还有谁不知道的?”韩熙仁戳了戳她的头:“老板儿子再低调,那也是老板儿子,公司里谁不盯着他?他跟你说的时候又没避着谁!” 何澄澄哪里就不知道了,她只不过没想到连韩熙仁这个关系好些的供应商都知道罢了,这下完了,如果不被调走,他们领导更要看她不顺眼了! 俩人说了一会儿,喝大了就抱着哭会儿,V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想想何澄澄也觉得不好意思,在人家这里这么失态,不过她是真的没跟朋友这样喝过酒,不知道酒瓶子一打开,话匣子一打开,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今天太晚了,你也别走了,跟我挤一挤算了。” “你不是住宿舍吗?怎么现在住这儿了?” “我最近晚上天天加班到半夜,回去打扰他们也不太好意思,就先在这儿借住几天,等我那边儿忙完了就回去住。” “那么晚你一个人走安不安全啊!” “安全啊!这世界上美女本来就很多种啊,有妖艳型的,清纯型的,乖巧型的,知性型的……”何澄澄指指自己的脸:“我这个长相,叫贼不理型的!古有狗不理包子,今有贼不理美女,嘿嘿~” 有时候,事情就是不能念叨。 就这么说着自己“贼不理”,结果第二天就出了点事情。 何澄澄下班的时候已经凌晨零点零五分了,脑子都不能转动了,北方的冬天总是冷得让人怀疑人生,她裹裹衣服走得快了点。 路上没有事情干,走路的时候就容易发呆,发呆就容易胡思乱想。 那天喝完酒,内心的抑郁果然纾解了许多,只不过,何澄澄越想越不对,她怎么能在V少爷面前提起房子的事情呢?又怎么能说起她把老板儿子吼了,跳槽没戏了的事情呢?这简直就好像是故意做戏给他看啊?! 好像是在说,你看我这么惨,你这么有钱,不过是换个房子的事情,干嘛还要为难我呢? 站在他的角度,会不会觉得她是在卖惨? 越想越觉得难受。 途经的某条路偏僻了点,她隐约听到后面有轻微的脚步声,回头看到一个老男人在后面不远的地方。 顿时清醒了许多,但是这路已经走了一半了,想换条路走也来不及了,于是装作不经意地慢慢加快了脚步,结果后面跟着的脚步声竟然也快了起来,她顿时慌了,撒开腿就往前跑,跑了很久很久,就连有夜市的繁华路段也没停下,一直到踩到冰狠狠摔在地上,赶忙回头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人就不见了。 这才重新走着过去,只不过一双腿都在颤抖了。 到了以后,自己进了院子,屋子的门却是V少爷开的,难得他这么晚了还没有睡,也没有坐着轮椅,高高站在何澄澄面前,顿时在她身上落下一片光影,何澄澄猛然没反应过来,吓得躲闪了一下。 “你怎么了?”V少爷蹙起眉头捏住她的下巴。 何澄澄感到一阵刺痛,下意识躲开他的手,屋外的黑暗把玻璃衬成镜子,她扭过去看了一眼,看到自己跑的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围巾都歪成一堆,下巴上还有个血印子,似乎是刚刚摔倒的时候在马路牙子上磕的。 本来就丑,这下更丑了。 “没什么……”抹了下眼睛没让眼泪掉出来:“我刚刚被人尾随了。” “……”V少爷收回手,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么下去真的不是个办法,世界上危险各种各样,丑还真不是个万能的盾牌,她是真的不敢再走夜路了。而且总是赖在他家,这算什么?就算再亲密的朋友,也不该这样耍赖的,早该有个决断了: “我那边的事情再集中精力努力一下就完事儿了,我准备最近呆在办公室不回了,这事儿一天不弄完,我就多一天睡不香,还是早点弄完的好。这段时间真的麻烦你们了。” “并没有……”V少爷扶着墙壁,似乎想劝慰她几句。 何澄澄疲倦地走去房间睡觉,她是真的觉得好累,她觉得有点愧对他,但是此时此刻真的没有精力跟他解释。 “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从那天起,何澄澄就没有再去V少爷家住过了,集中精力拼工作上的事情。随着工作上渐渐有了眉目,她也有了点别的想法。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断在内心发酵,她越来越多地惦记着自己的失误。后来她决定只要她忙完这段时间,就过去找他,把话说清楚,说她支持他,不是为了叫他搬走才故作悲惨。 然而她却没有等到那一天。 就在她这巨大且麻烦的工作快结束的时候,却忽然接到了章玉河叫她去上班的通知,她这才知道V少爷已经搬走了,听到这消息的何澄澄非常震惊,匆忙去莫透路看了一眼,然而这里已经人去楼空,赶工期的拆迁队已经把那房子拆了一半了。 站在街上,她忽然就哭出来。 到处问他们去了哪里,但是却没有人知道。 从此以后,V少爷这个人,就带着她的歉疚消失在她生命里。 她后来一直一直后悔。 觉得自己真是太过分了,那天为什么要拉着V少爷听那些呢? 他不接地气就不接地气嘛,是天仙的话就呆在天上就好啦?干嘛非得拉人家下凡呢? 再后来,她经历许多事情思想上也成熟了许多,忆及当初,又为自己的年少单纯感到好笑。其实她哪里就那么重要了呢?她不过是个去劝他搬走的说客罢了。他真的搬走,也未尝真的跟她有些什么关系,也许是开发商又请了什么厉害的人物出马呢? 他们走了。 不是连个招呼都没有打吗? 而她呢? 根本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