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功夫茶被摆上。 成青向来好脾气,不但不责怪韩阳他们闹出事情,听闻事情始末反倒安慰起韩阳来了:“这事情其实也不复杂,那人大概是看你现在过得好了,心生嫉妒罢了。如果为这事儿伤心难过,那可就傻咯!” 韩阳心绪难平,这时候手心还冰着,听了这话摇了摇头:“她怎么诋毁我都没关系,但是我女儿那么努力那么辛苦,我都帮不上忙,还要带累她被人诋毁,我真的是……” “你这么说可就庸人自扰了。”成青说着,几个朋友在旁边纷纷附和:“就是啊韩阳,咱们同学几十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还不知道吗?你家那孩子我也见过好几次了,那孩子什么样儿咱们大家伙儿心里还不清楚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去相信别人的诋毁?” “就是,你也太小瞧咱们了!长到咱们这个岁数,什么人没见过,还不至于连个孩子都看不懂。” 听到大家这么说,韩阳顿时感动了,眼眶都红了。 成青笑了笑:“大家说的都对,虽然我没看着那孩子长大,但是这几年也是看着她过来的,那孩子不需要别人替她多操心。倒是你这么忧心自伤,如果让她看到了担心,反倒是叫她难过。” “就是啊韩阳,你别瞎想了。” 白杨看着这一场闹剧,却忽然有了感触:“哎,在韩阳面前都能闹成这样,咱们看不见的地方,那孩子自己不知要面对多少风霜呢,那孩子那么懂事,八成从来都不说,自己消化了吧……” 还不等她继续说下去,魏国荣赶紧拍了拍她的肩膀阻止了她,朝韩阳一指,那边韩阳的眼眶都红了,白杨赶忙住了嘴。 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的那位先生看到这样,走过来道:“这样吧,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大家都挺累的,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改天再聚吧。我开了车来,正好顺道送韩阳回去。” 韩阳闻言,感激地看着他:“易先生,今天真是谢谢您了,不好意思,让你看了笑话。” 易先生闻言笑着调侃道:“韩大画家是我易某尊敬的人,能帮上一星半点儿是我的荣幸啊!” 韩阳心里终于轻松了一些,自从她参加画展伊始运气就一直不错,也有了一些跟她的画特别有眼缘的朋友,这位易先生就是其中之一,后来才发现两家距离竟然还不远,都在西山别墅区住,既然是邻居,自然就走得更近了些。 面对这个危急时刻挡在自己面前的人,韩阳面露歉意:“易先生,承蒙您的厚爱,但是如您所见,今天展的这幅画画的是我女儿,这画我是绝对不会卖的,如果您喜欢的话尽管拿去摆上,什么时候看腻了,我再拿回来罢。” 易先生着实喜欢这画,于是也不客气:“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韩阳本来话就不多,遭此冲击愈加沉默,一路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易先生早知她婚姻失败有个女儿,那个孩子颇有从商的天赋,除了念书就忙着做生意,稍有闲暇,还张罗着带全家出去散心游玩,逢年过节更是少不了礼物。 说实话,这年头这么孝顺上心的孩子可是不多了。 虽然他家的儿子也是个本事人儿,但是整天忙里忙外不着家,更不肯跟他这个老爹交心,现如今他连自己儿子生意做了多大,目前在忙些什么都不知道了。哪有人家女儿贴心,不禁感慨,还是女儿好啊! 易先生从后视镜看了韩阳一眼,觉得她这么消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找个话题想聊一下:“我看画上令嫒的年纪还小呢……念大几了?” 韩阳愣过神,回头看他:“大三了,明年就毕业了。” “在哪个学校啊?” “在A大,念的财会专业。” “哦?”易先生有点吃惊,听说她女儿早早就出去闯社会了,还以为只是随便考个学校上上,没想到竟然在A大,还以为自家儿子那情况纯属例外,原来现如今孩子们都如此努力吗? “一边念书一边从商,竟然还考进A大,你家姑娘很能耐嘛!” 听到这儿,韩阳笑了笑,笑容里一半骄傲一半苦涩:“再怎么能耐,世界上哪儿有白吃的午餐呢?能得到如今的生活,我女儿不知吃了多少苦,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做妈的不成器。” “……”易先生打着方向盘没有说话,好不容易韩大画家打开心扉要倾诉,他也乐意倾听。 “我上段婚姻失败,其实早该结束掉的,但是我没有,还带累我女儿受了好多不该受的罪。”韩阳说着,蹙紧眉头,俨然一点也不愿想起曾经的生活:“那时候,我女儿知道劝不动我,也知道那个家靠不住,万事只能靠自己,所以想方设法赚钱自立。” “这……”易先生有点震惊,他儿子虽然生意做的大,好歹是有点家底的,这一穷二白的小姑娘想要开始做生意:“一个小女孩子可不容易啊……” “是啊,一开始她也没什么想法,但是巧得很,我家附近有个邻居犯了事,我女儿无意中看到觉得蹊跷就报了警,没想到那人是警察悬赏追查的通缉犯,就这么得到了一笔奖金。她知道她爸爸就是个无底洞,把钱拿回家也于事无补,所以没有声张,自己拿去郊区投资了一个制衣厂,她自己也很有想法,帮着那厂子越做越大,这才有了后来的资金。” “……”易先生听得张目结舌,帮警察抓通缉犯,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做的时候那得多危险!小年轻容易骄傲自满,做了这么大的事竟然压得住不声张,这得多有胆识! 显然韩阳也替自己女儿后怕,苦笑了一下:“警方为了防止她被打击报复,所以没有声张,我也是后来一直质疑她,她才联络上当时办案的警察跟我当面讲明的。” 易先生本来只是对这女孩子有好感,觉得她孝顺又努力,听了这些,他简直要赞叹了,忍不住夸赞:“好孩子!” “是啊,我女儿一直都是个好孩子。”韩阳平日里很少跟人说起这段往事,这时候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多说几句:“记得有一次,那时候我已经离婚了,跟我女儿还有我表嫂一家一起住。有一天她还没放学,家里忽然有人来闹事,大呼小叫的,还有车停在附近,车里的人也没动静就看着这边儿吸烟,我们几个大人都吓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候她回来了,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闹事的人,然后一边叫人准备跨洋的电话会议,一边儿把车上那人请进家里聊。”韩阳忍不住摇了摇头:“原来都是她生意上的人,有的是瞧不起她年纪小来骗钱,有的是她手下的主管想来趁乱敲敲竹杠。她看破了他们,把他们一个个打发走了,开好了越洋会议,觉得太晚了不好回去,还安排她公司的人去住附近的酒店。一切都收拾妥当,就又回去看书到半夜,因为第二天还有场考试。” “……”这时候的易先生已经是被震撼了,他养尊处优太多年,儿子又不用他操心,什么努力、尊严、奋斗、青春、热血,早已成为记忆墙头的招贴画,被风蚀剥落碎了一地,这时候忽然就刮起一阵旋风,把那遥远的记忆和这未曾谋面的少女联系在一起。他坚硬已久的心被触动了,就连路过的风都似乎带上了三十年前那青涩又勇敢的气息。 韩阳不知这些,她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她把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一切都那么周道。但是我知道,她怎么可能不害怕呢?那时候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罢了,几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找到家里来,她肯定比我们更惶恐。” 易先生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方向盘,时隔多年,他竟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感到揪心。 “只是她知道,她是没有人可以依靠的,我们几个长辈看着是比她年长,但是其实靠不住的。事到临头,她再怎么惶恐也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去解决了。” 听到韩阳这么轻贱自己,易先生劝慰道:“其实你也不用太过自责,虽然做生意方面你帮不上忙,但你不是在情感上给了她依靠吗?这也很重……” 还不等他说完,韩阳就摇着头冲口而出:“不……那个时候我还在怀疑她的钱是不是来路不当。” 易先生感到呼吸要凝滞了,这境况对一个小女孩儿来说实在有点过分。 韩阳俯身扶住额头,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所以你才这么努力地画画吗?”易先生问,虽然非常理解,但是想到自己最喜欢的画家单纯为了这个理由而创作,还是有些难过。 韩阳笑着摇了摇头:“不,这倒不是。其实这些年看着我女儿一路走过来,我也有很多感触。其实人只有自己尊重自己,别人才会尊重你。我女儿的事业我帮不上忙,带着功利心去赚钱贴补她,或者勉强去结交一些似乎有用的人脉,我并不善此道,勉强为之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人活着,总要有点精气神,我喜欢画画,自去追求。我可以在精神上甚至经济上保持独立,我觉得很开心。我身上没有负能量,我的画里面就不会有,而且这对我女儿来说多少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这的确是没错的。”易先生禁不住对韩阳刮目相看,现在很多画家身上若非充满了自诩不凡的傲慢,便是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他也许喜欢他们的画,但是为人他都不是很欣赏,韩阳这样通透却带着点人间烟火气儿,倒是刚刚好。 “左转,院子里种着向日葵的那家就是了,麻烦您停一下。” 易先生把车停好,替韩阳打开车门:“今天事情不少,你回去好好休息。” “嗯,今天真要谢谢您,您路上慢点。”韩阳朝他摆了摆手。 易先生目送她回去才开车,这天的事情他也感触良深,到了家里,家里的厨师杨阿姨刚做好的梅子汤给他端上了一碗,龚阿姨指挥家里的几个小年轻把他带回来的画挂在墙上,画上的女孩子明媚得刚刚好。 易先生丢下碗勺跑去画前面站着仔细欣赏,龚阿姨站在一旁看他是否有别的吩咐。 “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女孩子……”易先生看着画儿赞叹:“又勇敢,又坚强,又懂事,又孝顺,还有爱心,文能考上A大,武能下海经商,不仅如此,长得还这么好看。到底哪家的臭小子这么好福气能娶到她?” 易先生自己在那儿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转而半是遗憾半是愤慨:“哎!易荀那个臭小子,别的眼光都不错,就是看女人没眼光,怎么就找不到这么好的女孩子呢?” 龚阿姨看了一眼画儿,又看了一眼易先生,欲言又止,最终闭紧了嘴巴没说话。 易先生在那儿感叹完毕就跟朋友老杨约着出去了,剩下家里一群小年轻和阿姨凑在一起对着那幅新画若有所思。 “咱们家老易先生还说小易先生眼光不好,我觉得他们父子俩眼光一样一样的嘛……” “就是啊……” “这画儿上的姑娘跟之前小易先生带回来的那个,长得难道不是一个类型的?” “是吧!你们也这么认为吧!我刚刚还以为我眼神儿有问题。咱们家小易先生清心寡欲的,从没见他近过女色,上次好不容易带回来一个我印象可深了呢。我还记得她耳朵下面有块儿粉红色的胎记,跟花瓣似……的……” 他说着的时候,大家也不由自主地往画里的女孩子耳朵下面看,那儿隐隐约约一抹红痕,虽然经过了艺术处理,但是绝对是画上的没错,一群人顿时傻了眼,相视一眼顿时各自捂住嘴。 “我……什么也没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 “啊,我窗台还没擦,我得赶紧去……” 一瞬间,本来兴致勃勃凑在一起的大家伙儿都散开来各忙各的了,只剩下龚阿姨站在那儿看着画儿摇摇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