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4.马过竹桥蹄擂鼓(1 / 2)留守儿童的逆生长首页

红鼻子老师说周六下午要来学校考试,招弟中午放学回到家帮忙着搬树番薯根,一捆捆搬回家晒干可以烧饭。树番薯切片晒干打粉给猪吃,或者生茎碾烂洗粉做成生粉,全身是宝,将根中间段有好芽菇的根砍成一段段埋在土里,来年春天种下去,头尾晒干当柴烧。

招弟看着自己的身影一点点地偏离中心,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放下树番薯根就往学校跑去。周六下午都不上学,学校静悄悄的,只有红鼻子老师的那个教室书声朗朗,他正在给大家温习,看到招弟一身汗水跑进教室,他没有停下,只是带着大家再读一遍,以便招弟能记住等会要考试的内容。对于红鼻子老师的心思,招弟是想不出来的,她只担心老师骂她迟到,读得非常用心。

红鼻子老师发考卷了,教室里静悄悄的翻试卷的声音,然后是同学们的呼吸声和书写沙沙声。试卷就两面,关于拼音的知识,刚刚读过,招弟一下就写完了。她听到教室外面好像是老大的声音在与红鼻子老师说话。

红鼻子老师走到招弟身边,看到招弟的试卷写得满满的,他将试卷看了一遍,收起来,放在讲台上。然后示意招弟出去,招弟看到教室外面的老大,手里捧着一个大瓷盅,从盖子处伸出一双筷子。

老大将大瓷盅给招弟,说阿婆煮了个鸡蛋饭给她吃。招弟闻到荷包蛋的味道,肚子咕咕响,刚才考试不觉得饿,闻到香味直咽口水。

老大走了,红鼻子老师领着招弟到自己办公室吃饭,他自己跑教室去收试卷,一群孩子围在他旁边改试卷。

大瓷盅有点高,筷子不好扒饭,须得让大瓷盅屁股翘起老高才能吃到。招弟吃过饭,看到同学们走得差不多了,红鼻子老师还在低头改试卷,没有老花镜,眯着眼瞅,鼻子几乎碰着试卷。招弟站在教室门口,不敢过去打招呼,悄悄地回家了。

逵婆已切了好多树番薯片,老大和老二挑到对面山坡去晒。逵婆说一家人的衣服还没有洗,叫招弟去池塘里洗衣服。

招弟提着衣服到了池塘,满塘的荷叶正茂密地挤在一起,石板上蹲着阿雅婆。她正在搓衣服,停下来,对着水底自己的倒影念诗:“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阿雅婆听到岸上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抬起头,是招弟正在痴痴地看着自己顾影念诗。她不好意思地笑,薄薄的嘴唇咧开,露出婴儿般牙龈。

“哎呀,招弟这么坏,偷听我念诗。”阿雅婆眼含娇羞,面露嗔色。

“阿雅婆,你念的诗好听,再念。”招弟觉得阿雅婆是很有文化的人,自己的阿婆会干活,不会念诗。

阿雅婆说她念的是爱情诗,小娃子不可以听的,羞死人哈,阿雅婆很害羞的表情让招弟纳闷极了,她走下去与阿雅婆蹲一起洗衣服。头顶刚好一条苦恋树遮荫,一老一小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好多小鱼在石板下游来游去追着肥皂泡泡撒欢。

阿雅婆说给招弟讲一个秀才与娘子的故事。

一位有钱人家的小姐,到了出嫁年龄,出了一句上联诗,说谁能对出来就嫁给谁。

“马过竹桥蹄擂鼓”阿雅婆盯着招弟,问招弟能不能想出下句,招弟说“鱼嘴吐泡哦哦哦(O)”,阿雅婆说有点意思,但不全对,必须每个字平仄相对应。招弟不懂,问阿雅婆怎么那么有文化。阿雅婆如遇知音,小脸蛋兴奋舒展开来,眼睛贼亮。

她说自己是父母家中的大小姐,从小到大有家里顾用长工服侍,老公原是五羊城某某部队的军官,作战打仗死了,部队叫她去送鸡毛信,她吓得要死,不敢去。她的父母要给她找一位可靠的人家托付,将她许给家里的长工,就是现在的老公。父母说他老实,他说一定会照顾她的一生一世。尽管她不是很乐意,但她是二婚,也就一心跟着这位老实人了。未了,她长叹一声,老实人自己先去了,说要照顾她一生,却没能实现自己的承诺。当年她不愿意回来甲甲屋,他家的老骨头父母硬是要他回来分田分地......

阿雅婆委委屈屈地又将老实人骂了一顿,说留下她自己受儿子媳妇的气。

招弟说佩服阿雅婆这么有学问,很想知道是谁娶了有钱人家的女儿,是不是又帅又有钱的秀才。阿雅婆说招弟聪明,秀才很帅,娘子说秀才太好看了,在外做官可不能被其她女人喜欢,秀才说娘子放心,他打来一盆水洗脸,说一变二变,鼻子不见,三变四变,脸面半边......秀才瞬间变得奇丑,只有一半脸,向天翘着两只大鼻孔,娘子吓得连连倒退。可是,生米煮成熟饭,今生也就只能跟着丑老公了。

招弟说不公平,要变回去,要变帅才好!阿雅婆说变不回去了,秀才本来就是讨不到老婆的丑秀才,只能好好读书,用面粉团将自己弄得帅帅的才敢出门。阿雅婆说这就是命,由不得自己......

招弟替娘子不值,直叹气,最后问下半联是啥,阿雅婆叫招弟再想想,说完提起衣服回家。招弟拉住她的桶,不给走。

阿雅婆弱柳般的身子骨,哪里扭得过招弟,阿雅婆叫招弟给她提衣服回家,她跟在后面清闲着两手慢慢地回家,时不时地叫招弟停下来扶她休息一把。

“秀才看到人家用盆子装着谷子喂鸡,鸡嘴甲啄着盆子叮叮嘟嘟地响,想出妙句,鸡啄金盆嘴撞钟。”阿雅婆说后面还有很长的故事,以后再讲给招弟听。

逵婆看到招弟自己的衣服没有洗完,倒是先给阿雅婆的衣服提回来了,有点生气。逵婆叫招弟先不要洗衣服了,到对面山上收树番薯片,说西片天黑得很,一个小时内会有雷阵雨,几天前开始晒了满山坡的树番薯,如果淋湿了会长霉毛,猪都不爱吃了。

阿雅婆说太阳高高挂着,哪里会有雨来?!逵婆说阿雅婆五谷不分,又怎么能观天相几时下雨?阿雅婆不服气,将衣服甩得卜卜响,然后摊在芒箕草上晒干。

逵婆手快脚快挑起几担空箩,吼着招弟往对面山坡冲去。瘦白狗也跟着往山坡上蹿,不时对着西边的乌云旺旺几声。

老大和老二正在将刚切的生树番薯片晒开,阿婆说先不要晒了,赶紧地将几天前晒的干片收起来。老大和老二将未晒开的生片挪到大松树下,七手八脚地捡起干片。

头顶的太阳仍然火辣辣地燃烧,烤得大家汗珠滚滚而下,滴在黄土坡嗒的一声,黄泥土微微冒起一撮白烟,

西边的黑云慢慢地聚拢过来,遮住了半边太阳光。

很快,整个天空被黑云蚕食,黑压压地盖过来。“不捡了,差不多了,我们快回去!”婆逵命令道,由于匆忙,仍然有好多干片漏捡,地图似的零散着,不管了,一人一担挑着回家。下得山来,遇到锦辉大伯,图记婆,照树他们也都在自家山坡上挑着箩担下来,个个呼喘着透气,汗珠湿透了衣服。

路上一排排的大蚂蚁呼噜噜地奔着回窝,看得人头皮发麻,老二放下担子,拿脚丫子踩,黑蚂蚁挣扎几翻,爬起来继续赶路......

“雨就来了,快回家,树翻薯淋湿了给你吃黄鳝干(挨打后的痕迹)。”老二听到逵婆的吼声,挑起担子走人,留下一摊蚂蚁不停挣扎。

“每天冇脚毛数,下雨了也不会收衣服。”照树看到芒箕草上阿雅婆的衣服,一阵唠叨,快速收起来。

“还真是要下雨了哟,大嫂子说的话真是如来佛的准。”阿雅婆从房间出来,看到满天黑暗,只说逵婆料事如神,并不与媳妇争辩。

“哦!......哦!......打死我好了!打死我去了!”此时大门禾坪里传来猪嚎似的哭声,围龙屋里准备躲雨的人们跑出去,看到地主婆的大女儿甲新莲靠在围墙边上哀嚎,眼水鼻水口水流湿了整张脸。地主婆的老公地主鬼蹲在墙基上抽烟,凶着一张长长的猴子脸。

平日里地主鬼不与老婆女儿住,他带着三个儿子住在离老屋二百米的小屋子里。地主婆带着三个女儿住围龙屋的一个房子,一家人搞得分家似的,孩子多,没地方住,只能男女分开各住一间房。

大家不知咋回事,站在墙基上围着看热闹。禾坪里醒目地横着一根断着两截的竹篙,大家猜测地主鬼正是用这根竹篙打了甲新莲,用力过猛,断成两截。

图记婆问甲新莲怎么了,甲新莲只顾着哭,没有理会她,地主鬼闷在一边只顾着抽烟,地主婆开声了:“打死她好了,嫁外省那么远去,我也当她死了,没有她这个女儿了。”地主婆说着伤心地呜呜哭。

从地主婆的叫骂声里,大家猜出一点原由,甲新莲跟着做包公头的哥哥甲新好处了一个对像,对像在湖南省,就是这么回事,在家长眼里是大事,处个外省老公,不被人欺负死呀。大老远的,回趟娘家不容易。

图记婆说:“现在交通方便了,嫁哪里都没事了,只要有心,住在娘家也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