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哥从西院挪到范氏的正房已经有些日子了。其间林氏不是没闹过,奈何俞文川不肯见她,范氏更是懒得理她,只吩咐下去,林氏屋里的茶具摆设任她打砸,只是砸坏的器物她就别想补上了,除非拿她自己的体己去填。林氏看自己唱的是独角戏,不过几天就消停下来。 林氏之前撺掇俞文川把瑞哥记在范氏名下却是不假,但是,她可没想把儿子真交出去啊。她本来料定范氏心高气傲,断然不会亲自抚育妾生的子嗣,只要让老爷施压,定了瑞哥嫡子的名份,儿子养在自己身边,将来还得听亲娘的,谁想到范氏在这个时候给她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儿子抱走了不说,这改庶为嫡的事可是提都没提。 林氏刚开始是真心实意的心疼儿子,怕瑞哥年纪小,就算受了范氏的搓磨也有口难言。后来却慢慢变成了心疼银子,须知,从前瑞哥养在她房里,除了一应吃穿用度,每个月额外还有五十两的月例,这两年一直都是她经管着呢。瑞哥去了上房,这份例自然再落不到她手里。更雪上加霜的是,所谓墙倒众人推,从前围着她转巴结逢迎的下人们竟也开始敢给她脸色看了。于是,林氏最后是想折腾也没这把子力气了。 俞文川心疼的是儿子,至于儿子他亲娘,只是个不懂事的妾罢了。俞老爷盘算的是,虽然范氏还没松口把瑞哥记在名下,但她至少现在已经愿意接纳他了,这可是个好的开始,等慢慢养出了母子亲情,这名份自然就能定。 这母子亲情的进展暂时还看不出来,但手足之情却是一日千里。 向晴和向晚虽然不喜林氏,对这个弟弟却是真心疼爱的。每次到上房请安,都要给瑞哥带些蜜饯果子或是摆设玩具。瑞哥也确实可人疼,虽然离开了生母,只认生了两天,就彻底被两位出手阔绰又善良美貌的姐姐收买了。 再看这边当了甩手掌柜的范氏,自打向晴接手了家务,她就越发懒怠,每天除了陪着儿女略坐一两个时辰,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将养身体,等着刘医正五日来施一次针。偶尔谢姨娘也会去给范氏请安,主仆二人通常会屏退了左右,说的无外乎是些向晴整治家务的琐事。 向晴和向晚的东跨院是个四四方方的四合院,其中南向的五间正房,姐妹两人分别占了东西各两间做卧房和起居室,正中那间就留做了待客的正堂。此番向晴管家,为了不扰了范氏静养,就临时把这正堂设成了内府的回事处,每日辰初各位管事妈妈都到这汇报商讨府里的大事小情。 谢氏既受了范氏的嘱托,自然全心全意辅佐向晴管家,她每天就坐在向晴的下首,如果向晴有什么疑难,她就负责桩桩件件地把以往的旧例分说清楚,再帮着向晴擘肌分理,讲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但绝不会越俎代庖地替向晴做出安排。向晚偶尔百无聊赖地加入这个俞府日常会议,看到谢氏的种种表现,这才对她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姨娘有了新的认识,这哪里是个不声不响的闷葫芦,搁到现代,她至少是个优秀的中层管理人才呐。不过赞叹之余,也不免忧心。 谢氏自协助大小姐处理家事以来,在府里的地位一路水涨船高,那些捧高踩低的小人一贯是见风使舵,免不了用心巴结谢氏。向晚深知枪打出头鸟,尤其担心谢氏失了进退,登高跌重,更怕她被人当成了枪使,有心提醒她两句。可是她同姐姐几乎整日形影不离,鲜有机会和姨娘独处。这心事憋了好几日,终于在冬至前两天等着了机会。 冬至虽然在北方并不大受重视,但在临近南地的潞州却是个重要的节气,俞府入乡随俗,自然要庆祝一番。范氏喜静也不欲铺张,最后商量决定,在冬至日办一场家宴,不请外客,也不需备鼓乐,到时候全家上下团团圆圆一起吃顿饭。 向晴管家以来第一次筹备家宴,难免郑重了些,亲自去上房讨母亲的示下。 向晚昨夜着了凉,在自己屋里休息,难得今天没做姐姐的跟屁虫。谢氏就是在向晴去上房的功夫来西次间探病的。 向晚自打下生就被养在了正房,虽然谢氏是她的生身母亲,但法理之下,她也只能叫她一声姨娘。谢姨娘为了女儿的前程忍辱负重,甚至平时都不敢多亲近向晚,所以母女两人的交集在这7年里屈指可数。对谢姨娘而言,此次协理府务最大的收获就是可以时常名正言顺的和女儿见面。 谢姨娘进屋的时候,向晚正对着九儿刚端来的一碗药汤皱眉。 “我已经不发热了,可不可以不喝药啊?”向晚打小乖巧,向来是个好伺候的主儿,也唯有在喝药这件事上,矫情的很。 “这是大小姐特意嘱咐的,您要是不喝这药,就要害奴婢吃了瓜落了。”九儿在向晚身边久了,这苦肉计用的炉火纯青。 “还是我来吧,晚儿这是借机向你讨蜜饯吃呢。”才进屋的谢姨娘从九儿手里接过了药碗,还不忘在唇边吹了吹。 “姨娘来的正是时候,奴婢可把这苦差卸了,您要是能让小姐把整碗药都喝光了,别说蜜饯,就是满汉全席奴婢也想办法整治了来。” “你就知道当着姨娘的面编排我,还不快去沏壶好茶。”向晚嗔道。 “奴婢遵命,奴婢这就去沏来上好的信春毛峰,报答姨娘的大恩。”这茶是好茶,却要三沸三清,颇耗功夫,九儿这是给母女俩制造机会说私房话呢。 “再给自己沏上一杯枣子蜜,别说小姐我不疼你。”向晚对这个丫鬟是越来越满意了。 “是,奴婢告退。” 林氏看着刚满7岁的女儿,眼里尽是慈爱:“我知你素来厌烦喝这苦药汤,可是良药苦口,晚儿你快趁热喝了吧。” “九儿越来越滑头了,知道请姨娘出山我反抗不得。”向晚现在就是一张苦瓜脸,捏着鼻子勉强喝下去大半碗。谢氏看她实在咽不下去了,也不再勉强。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嘴。 “姨娘这药果然苦口,晚儿喝了这治病的良药,少不得有几句逆耳的忠言来应景,姨娘要不要听。” “晚儿越来越作怪了,你同我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后院这趟浑水,姨娘千万莫再行的深了。姨娘向来懂得守拙,这些年也过得太平,如今风头过盛,可知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我的傻姑娘,姨娘我可是那等蠢笨的?先不说夫人残躯日笃,你我母女这些年受夫人照拂,如今临危受命万不能推辞。就算为了姑娘你日后前程,我也是乐意搏上一搏的。何况,我们本就置身在这后宅是非之中,光想着独善其身无异于坐以待毙。” “姨娘这话,有些夸大其词了吧。只要母亲她当家一日,自不会亏待你我。” “倘若,夫人不在了呢?” “姨娘此话何意?” “晚儿历来早慧,就不觉得夫人近来行事未免太过诡异?先是在重病之时,赵嬷嬷无故远行,至今未归。又有大小姐管家,由我这个姨娘协理,最最让人看不明白的,就是把瑞哥接到了上房。” “如此一说,确实可疑。姨娘想说的是什么?” “若我猜的不错,只怕夫人她,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姨娘不要唬人,这样大事,夫人怎么能瞒得下。何况我看母亲最近虽然惫懒,但精神尚好。” “那是晚儿你太不了解夫人她那颗为人母的心。我跟随夫人至今已有二十余载,自认不会错辨夫人的心意。如果不是病入膏肓,她不会这么急着扶大小姐上位,如果不是力不从心,她也不会假手于人,让我一个庶母从旁协助。而最能印证我的猜测的,就是她把瑞哥养在上房。在什么情况下她会把庶长子放在眼前戳自己的心窝子,大抵是,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林氏彻底击垮,拿走她翻身的唯一筹码。我猜测,赵嬷嬷也是被夫人派出去的,或者是和她的各处产业有关,或者是和大小姐的婚事有关。” “如果真如姨娘所言,你就更不能掺和进去了,日后新夫人进了门,只怕头一个对付的就是姨娘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夫人待我不薄,我不能让她走的也不安心,何况,如今我不立起来,以后又靠什么能护得你们周全呢。” “姨娘,是晚儿拖累了你。你给晚儿点时间。总有一日,晚儿必让你过上没有勾心斗角的富足生活。”向晚将头靠在谢氏肩头,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早日真正强大起来。 自此以后,整日不思进取的二小姐也渐渐收了心思,甚至主动和姐姐一起熟习管家之事。这是后话。 而向晴从正院回来后,在范氏的指点下,这场冬至宴安排的妥当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