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川在老家盘桓了一旬有余,终于办妥了瑞哥和向晚的事,想起来自己离家六七年,这月例一向还没领过,于是顺便去了趟账房。 俞文川是家中次子,长兄俞文浩也是走的科举的路子,俞大老爷读书出仕后,只做得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比之幼弟足足差着八级官品,若论身家,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无论俞文川有多出类拔萃,将来俞家的家产却是大部分要留给长兄的,谁让人家是嫡长子。按照俞家的规矩,兄弟俩每年都应把收入充入公中,再由家中按份例拨出一定数目银两作为家用,每逢婚丧嫁娶等大事,公中都有定例分发,就像此次范氏安葬,家中就支了五千两银子出来,当然,不足之数要自己再补足。 俞文川除了娶亲和此次丧妻,实在是没花过家里什么钱,连他数次升迁,在官场疏通打点的银子,早年都是妻子襄助的,后来家资渐丰,更没向家族伸过手,也是他俞大人生财有道。 俞文川为官十几年,不说俸禄,就是产业的出息加起来也有五六十万两银子之巨,每年交给家族的至少也有两万两,反观长兄,每年不过七八千两的收入,还得算上家中祭田的出息,所以凭着天高皇帝远,俞文川离开冀州后没少藏私。此次瑞哥身份已定,俞文川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等到分了家,再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家业传给儿子,再不必每年苦恨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俞文川一房的月例总共是三百多两,包括他自己、范氏并几个子女的,却没有妾氏的。这些年外放,已经攒下了两万两有余,账房问过了老太爷,倒是痛快把银票给了俞二老爷,俞文川自嘲,这些也就将将够让族老们定了瑞哥的序齿出身。 俞侍郎一家离开冀州的时候是正月十一,走的时候没有一点留恋。 向晴向晚也不喜欢住在祖宅,原因无他,除了她们房头挂白,其他房里仍是张灯结彩。姐妹俩也知道,虽不至于让全府为范氏守孝,但心里怎么会痛快。 回到上京的时候,谢红英把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下人们也都安分守己的为主母居丧。俞大人甚是满意。 因为正月十六才需要点卯挂印,俞大人难得的过问了几天家事。 范氏身故,大小姐管家,谢红英协理,这是题中应有之意。 瑞哥年幼,早先养在正院暖阁,如今主母新丧,俞老爷怕下人照顾不周,就把瑞哥挪到了后院,向晴居处东边的暖阁里。 林姨娘闹腾了几回,俞老爷咬定不松口,最后不胜其烦,还禁了她的足。 因为在丧中,家中停了一切宴饮,林姨娘也不能出来添乱,俞府上下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谢红英自打范氏过身后就忙的像个陀螺,先是忙着置办范氏的后事,准备回乡的行李土仪,后来还要代管着一大家子琐事。这几天终于能闲下来,就想着把范氏的遗物和向晴交割一下。说是交割,其实都有些什么她也没都见着。只因停灵那几天,向晴在白棚里守灵,谢红英怕府里忙乱丢了东西,就命人把范氏生前的一应妆奁细软打包封箱,锁在了正院的库房里。 后来俞文川带着儿女回乡安葬范氏,谢红英就留了个心眼,范氏生前的陪嫁她是见过的,当时算得上是十里红妆,除了当天游街抬着的三十六抬,早有十几台事先抬进了俞府正院,这些陪嫁将来都是大小姐向晴的,而正院迟早要进新人,为了避免财帛动人心,谢红英决定,索性趁着如今便利,把这些箱笼都挪到后院向晴眼皮底下才行。 是以,俞大人回乡的第二天,谢氏就命人把东西从正院抬到了后院,锁在了向晴东楼后面的库房里,足足装了三间。 如今向晴回来了,库房的钥匙自然得趁早交还给她。 向晴接了钥匙,别的先没动,只把范氏生前的妆奁找了出来。 隔日,向晴让下人按着誊好的册子核对了母亲生前的遗物,其中除了一套徽州的砚台打碎了,再没有什么遗失损坏。 因在丧中,百日内全府茹素,各处也没甚要紧事,向晴就让丫鬟半夏去看望府外的赵嬷嬷。 赵嬷嬷自打范氏走后就一直卧床休养,所以向晴回来好几天,她都没来过俞府。 赵嬷嬷是当天听闻范氏身故的噩耗,郁结于心昏了过去,这些天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只是他儿子范福桂放心不下,不让她起身。 赵嬷嬷也急着早点见到向晴,于是不顾儿子阻挠去了俞府。 “老奴给大小姐请安。”赵嬷嬷心中只把范氏和俞向晴当成自己主家,也只对她俩才会称奴的。 向晴自然不会受赵嬷嬷的礼,亲自扶了她。 “半夏说嬷嬷您昨天还在床上休养,怎么今天就起身了?这病去如抽丝,千万不能大意了。” “大小姐放心,老奴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多日不见大小姐,老奴心里实在惦记的很。” “嬷嬷坐下说话,柳枝,还不看茶。”这就不是当奴仆待了,而是客。 “老奴今天来是有些话想和大小姐私下说,你看?” 向晴让半夏带着小丫鬟们出去,才斟酌着开了口。 “我也正好有事要请教嬷嬷,事关母亲她留给我的产业。” “老奴也是为此事而来。你母亲生前确实把身后的产业悉数交给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你福桂叔照管,去岁腊月里已经交完了账,范府也派了管事验看,并无讹误。我今天来,把出息都给大小姐带来了。”说着,赵嬷嬷从怀里取出了七八张银票,放到了茶案上。 向晴略扫了几眼,就觉得数目不对,她是看过母亲箱笼里旧年的账本的,如果按着手里的契书,那16处产业最好的年景也就是将近四万两的出息,赵嬷嬷拿来的可不止这个数目。 “嬷嬷,这都是哪些产业的出息,我经过见过的少,嬷嬷帮我讲讲。” “你母亲生前留下26处产业,其中上京12处,潞州5处,吴城9处,去岁出息比往年都好,收入有六万三千两之数,全都在这里了。”赵嬷嬷还以为向晴嫌少。 “想是母亲走的急,没和嬷嬷说分明,这26处产业,如今却不是都归了我,其中有上京的5处和潞州的5处已经留给了谢姨娘,将来再传给我妹妹向晚的,劳烦嬷嬷回头把这银子按着账目再细分分。” “大小姐莫要糊涂,谢氏母女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分薄了你的产业?你母亲病时糊涂,老奴我却得替大小姐看好了门户。”赵嬷嬷是清楚知道范氏的遗嘱的,但她打的主意是,产业在自己儿子手里打理着,她把钱都交给大小姐俞向晴,自己又没中饱私囊,谢红英拿着契书也只能是空头支票,难道她还能去告官不成。 “原来嬷嬷是知情的。那嬷嬷应当也清楚,母亲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大小姐万万不可。” “我明白嬷嬷待我的一片苦心,可是嬷嬷这次真的做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嬷嬷大概不知,谢姨娘前两日才亲手把母亲生前的陪嫁交割给我,包括放着契书银票的妆奁。嬷嬷觉得那10处产业给了谢姨娘是我蒙受了损失,所以才替我做主昧下了产业的出息,殊不知,有谢姨娘相助,有向晚陪伴,才是我未来最大的支撑。如果今日,我按嬷嬷之意,昧下了银票,日后,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向晚。嬷嬷名为护我,实则误我啊。” “大小姐,我”赵嬷嬷被说的老脸通红。 “嬷嬷也无须多言,这些银票,还请嬷嬷今日带了回去,重新分割清楚。您是母亲身边多年的老人,我日后也要靠嬷嬷和福桂叔扶持,您也不想陷我于不义之地吧?今日晚了,我就不多留嬷嬷了。您回去好好将养,再仔细想想我今日所言。” “老奴告退。” 向晚去看姐姐,正赶上赵嬷嬷打东楼出来,上前问了声嬷嬷好,总感觉赵嬷嬷今天有点目光闪烁。 向晴看妹妹来了,让小丫鬟重新上了茶,也没提刚刚赵嬷嬷的来意。日后这些产业还要靠着赵嬷嬷和她儿子打理,不宜让妹妹和赵嬷嬷有了龃龉。 “怎么还留着双髻,像个小丫头是的,可是屋里梳头的婆子不得用?”向晴一见面就嗔怪向晚的打扮。 倒不是向晚屋里没有手艺人,实在是她嫌每次梳个头要个把时辰,抹了一下子头油不算,还要顶着一堆首饰,幸亏如今在孝中,不用插金戴银。 “我这不是在府里,不用见客嘛,姐姐在忙什么呢。” “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找你,趁着今日得闲,我带着你挑些首饰,你都8岁了,也该打扮起来了。” “没事挑首饰干嘛,咱们如今又不能出门去。” “倒不是为了见客,是母亲留了些物件给我们,前段时间家里忙,也没顾得上。” “姐姐这话就更奇怪了,既然是母亲留下的,自然是姐姐的陪嫁,我倒跟着挑什么。” “小小年纪就满嘴嫁娶,也不知道羞。” “是是是,我不知道羞,不知哪个成日里捧个玉匣子看。”向晚说的是商家当时给的一个和田玉珏,连盒子都是白玉的。郭夫人送药那一次,向晚看见向晴对着盒子发呆,那时候,向晴本以为和商家的亲事会出波折,却等来了郭夫人的善意。 “我说不过你,等将来看我怎么羞臊你。” “那我就等着呗。”向晚也是看向晴最近忧心过重,有意开解她。 “先别打岔,母亲留下的东西,自然有你的一份,这也是母亲的意思。不只是你,也要找几件出来给谢姨娘,算是个念想。” “那姐姐就先替我收着,这从东到西,不够折腾呢。” “也好,等将来,总之我先替你收着,少不了你的。”本来想说等将来她出嫁前再给她,只怕说出来又被向晚捉弄。 向晚想的是,放在她手里也是只能看不能动,一个不小心磕了碰了还得心疼,还不如寄存在向晴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