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已歇,官道一片泥泞。 朦胧的天幕下,一道雪色的身影撑着油纸伞,目送着马车逐渐远去。当那辆载着水芸与上官卿渃的马车彻底地融入水雾中时,她唇边的微笑亦开始慢慢地敛下。 弱水三千,情深缱绻。 千年前的记忆并未随着时间的逝去而变淡,反而一如昨日,凝聚成了思念的狂澜。 前世为灵,今生为妖,她与他,终究还是陌路。 何况,她又怎能否认水芸的存在? 孑然而立的身影在山坡上站了许久,浑身上下始终透着沉着般的冷静,又仿佛隔了一层淡淡的疏离,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绝冷意。 收回远处的目光,她再次微微一笑,只是笑得有些苍白惨淡。 一滴雨露从树叶上滑下,落在一块青色的石头上,溅起的小小水花在石头外围的积水中不断地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足下轻旋,白色的衣袖宛若蹁跹的蝶儿一般随着她的身势舞动挥出,但闻数道哀嚎声响起,紧接着,有不少的身影相继落地。 她并未看他们一眼,只是漠然地回转过身,留给他们一道清冷至极的背影。 “不要再打她的主意!”虚无飘渺似的声音,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梵音,淡薄而又悠远。 她虽未明确地指名道姓,但是那些跌落在地面的妖魔鬼怪则纷纷一惊,惶恐不安地看着她。 纤足微微一动,如墨的青丝被风撩起,露出了一张惊世绝艳的侧脸,“告诉我,究竟是谁吸取了那些小孩的精元?” 她的声音异常轻徐,犹如微风,没有丝毫的威慑感。 可是跪在她身后的那些妖魔鬼怪却皆神色一凛,心跳更是一滞,不敢怠慢,“回,回仙人,是一只拥有两千年修为的蛇妖。他自称蛇王鳞汐 ,现如今,应该还藏身在齐云山五峰之一的云痕峰内。” 蛇王鳞汐? 她轻抬起头,视线朝南,无波无澜的瞳眸里空无一物。 世事百相皆如浮云般自她的眼前一掠而过,仿佛已经不能在她的眼里留下任何印记。 齐云山之云痕峰么?或许,是时候回去一趟了。 她的手悠然地向后挥出,一道无形的结界瞬间打开,那些跪在地上的妖魔鬼怪们则恢复了自由。 清冷的眸子似有若无地向后瞥了一眼,她未发一言,就那样翩然离去,犹若一朵云烟,消失在天地之中。 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那些妖魔鬼怪们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而后同时瘫软在地。 好强大的气场,好可怕的修为! 她的身上不仅聚集了灵力、妖力、魔气,似乎还缭绕着一股不容他人忽视的神佛之气。 怪不得昨夜面对从天而降的她,他们会毫无反抗之力。 乌云逐步散去,一缕阳光从云层中穿下,空旷的原野上,已然空无一人。 …… 朝着西南的方向一路而下,一日后,上官卿渃与水芸离开了界城的管辖范围。 此时天色微暗,树林中只有偶尔响起的鸟鸣声,显得异常清寂。 马车停在了林子里,一方靠山,一侧靠水。 一只白皙的手缓缓地掀开车帘,随即露出了一张睡意朦胧的脸,“卿渃哥哥……” 略显沙哑的音色,依然甜美。 正在火上烤鱼的上官卿渃偏头向马车的方向看去,一时间,笑意盎然。他提着鱼,起身向她走去,“既然醒了,下车洗漱一下,再吃点东西,嗯?” “好。”揉了揉眼,她答得异常乖巧。 搀着他的手,她本可轻巧地跃下马车,谁知脚下忽然一阵虚软,她整个人向他跌去。 淡淡的莲香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将手中插了鱼的木枝向后甩出。 柔软的娇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落入怀中,他一手牵着她的柔夷,另一手则轻环于她的腰际,俊逸非凡的脸上满是错愕。 挣扎着撑起身,水芸的脸则通红一片。 “对不起,卿渃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她偷偷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尴尬之色溢于言表,“我已经站好了,我可以自己下去。” “彻底清醒了?”清润的嗓音,隐了一丝低沉。 耳内轰然一声,她猛地抬起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才惊觉,他一直都在看着自己。 温润的眸光异常平静,仿佛藏匿了山水一般,忽然之间,又变得幽深而明亮,宛若夜空中的孔明灯,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见她双眸呆滞,他微扬唇,眼底蕴藏着一抹极其宠溺的神色。 云层时浓时淡,疏影横斜中,她直勾勾地盯着他,泛着水色光泽的红唇犹如诱人的桃花瓣,等待着他的采撷。 他的手依旧扣在她的腰际,眼眸里一片清澈淡然,好像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然而,若是细看,定能发觉他的瞳眸深处,尽是幽渺茫然。 无意识中,他的脸慢慢地向她欺近。 卿渃哥哥的样子,可真好看! 清亮的眼瞳用力地眨了眨,见他的眸色有些迷离,她不由地微偏过头,栩栩如生的白莲印记悄然地露出一角,好像正似笑非笑般地看着他们二人。 卿渃哥哥的眼神……好像又变了! 她不解地微嘟起红唇,一瞬不瞬地迎视着那已经近在寸息间的墨色瞳眸。 随着他们之间距离的拉近,一阵清雅的气息从他的鼻息间呼出,拂在她的脸上,诱惑出一片异样的陶醉之色。 眼看着他的吻即将落下,忽然,一道急促的轻喝声从马车后的树林中传来。 上官卿渃瞬间清醒! 他松开双手,急急后退,一张俊雅非凡的脸上布满了通红之色。 可是他这一退,失去了支撑的水芸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直直向前坠下,“卿渃哥哥……” 千钧一发之际,他飞身上前将她接入怀中。 不待她回过神开来,他已拥着她向声音所传来的方向疾掠而去。 风声在耳畔呼啸,水芸埋首于他的胸前,不知为何,隐隐的不安难以抑制地浮上她的心头。 …… 浓烈的妖气在树林中不断地窜腾,远远可见一位黄衣女子被一群小妖所包围。 上官卿渃与水芸藏身于树丛中,打算先静观其变。 这时,一直背对着他们二人的黄衣女子持剑旋转过身,一张清秀中又带着英气的面容清晰地落入上官卿渃的眼中。 君折柳,怎么会是她? 正值诧异之际,几缕妖气趁她不备之时控制了她的行动。 眼看着她手中的剑不受控制地脱手而出,上官卿渃心知不可再耽搁,对水芸吩咐了数句,纵身跃出。 白色俊雅的身影陡然加入战圈,众妖一时受惊,妖气不稳。 见机不可失,上官卿渃手持玉箫,首要攻击的目标便是那几位控制了君折柳行动的小妖。 一缕缕淡淡的绿光从玉箫中逸出,看似无害,却可能成为最致命的利器。 当所有的小妖皆被困于一道诡异的阵法中时,他收起玉箫,浑身上下依旧清雅如初,毫无一丝的杀戮之气。 “君折柳在此谢过上官城主!”清脆的声音,不卑不亢。 上官卿渃抬眸向她看去,脸上的微笑一如既往,然而落入她的眼里,却有一种未染红尘之态,淡漠之中亦有疏离。 单手负于身后,他意喻深远地看着她清冷的眼,睿智之眸有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敏锐,“君姑娘怎会在此,莫非是为了那些枉死的幼童?” 他提步向她走近,那美若神诋的俊美面容,让人心惊而又莫名的舒心。 君折柳微微诧异之后,随即了然,“原来前日在沛水镇时,上官城主就已知有幼童遇害之事,既然如此……” 她将手中的剑环抱于胸前,一脸审视地看着他。 作为界城城主,他不该有所表示么? 对于她的质疑,他只是一笑置之,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君姑娘请放心,在下已经修书一封寄往界城,不出两日,冥氜阁会接手此事。” 轻微的脚步声在他的身后响起,上官卿渃对着她雅淡一笑,转身向水芸迎去。 “卿渃哥哥……”略显怯然的声音。 在他靠近之时,她一把拽紧了他的衣袖,水汪汪的大眼流转着一抹湿意,好似不小心掉落猎人所设陷阱里的小兔子,委屈而又无助。 她此时的样子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眼里,惊起一阵经久不散的涟漪。 “别怕,这群小妖已被阵法所制。”他伸手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尖,眼里的温柔如晨光下缓缓而行的溪水,动人心弦。 他身上暖暖的气息抚去了她心里的恐惧与不安,轻轻地点了点后,她探头向不远处的君折柳看去。 好精致的姑娘!君折柳怔怔地盯着水芸,眼里尽是惊艳之色。 “此地妖气聚集,不宜久留。”上官卿渃转身向君折柳作揖,“姑娘若无他事,请容在下先行告辞!” 话落,他对着她温文一笑,然而,正欲离去的他神色乍然一变。 他猛地半回过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水芸,眸光流转中,皆是冷然又锋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