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空气有些闷热,不过未时,天色却已偏暗。 一道玄色的身影在楼宇间极速地纵跃着,转眼便落在白莲宫前的碧湖上,但见水纹微漾,再看时,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片刻之后,天空忽地飘下了细细的雨丝。 一道开门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忽地响起,莲女蹙着眉向竹门的方向看去,待看到来人是谁时,她的脸色不由地微微一变。 “找到了!”门外,上官玄远看似镇定地沉声说道,只是那紧拽着信笺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思。 莲女神色一怔,轻纱后的面容却依旧平静而又漠然,如同千年不化的积雪,掩埋了太多的尘埃。 她慢慢地回转过身,不知是喜是忧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床塌之上。 “玄远哥哥,是真的吗?”病态十足的水芸挣扎着爬起身,一脸期待地看着上官玄远,“他在哪?” 那尚未干涸的眼泪被新一波的滚烫冲刷而下,生生刺痛了在场另外二人的心。 上官玄远迎视向莲女的目光,在她几不可见地点头后,他方对着水芸,沉沉说道:“楚京,菩提寺!” “菩提寺?”水芸失神地轻喃,“出,出家,他是出家了?” 脑海里闪过两个月前在他书房里看到的那幅画,画上僧人的模样与卿渃哥哥的简直一模一样! 毫无血色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原本娇憨可爱的小脸,如今已是黯淡无光。 她双手抱着膝盖和肩膀,慢慢地将脸埋入被子,无声地哭泣着。 即便是在这样的季节,她依然觉得一阵阵冰寒彻骨般的冷不断地袭过全身。 突然,一阵大雨猛地落下。 水芸自雨声中惊醒! 她快速地抬起头来,慌乱而又急切地掀被下床:“玄远哥哥,请你带我去找他,我要见他!” 病了多日的她,身体很是虚弱,双脚还未着地,她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向床下栽去。 站在床头的莲女及时上前扶住她,柔和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忍。 “姑姑?”水芸忽地一把握住莲女的手,略微狂乱的样子竟有些疯魔的神态,“姑姑,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姑姑……” 她看着莲女,眸子里满是期盼的水色。 带着湿意的风从窗外吹入,莲女松开她的手,慢慢地走至窗侧,一向淡漠如雪的眼眸中,闪过无数种复杂的神色。 “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一线柔美却略显寒冽的嗓音幽幽响起,轻叹一声后,莲女徐徐转身,背对着阳光的面容让人看不真切,唯有那轻徐似风般的声音,不容拒绝地传入水芸的耳中,“芸儿,上官城主遁入空门乃是佛主的旨意,你与他之间,缘分已断,强求不得。” 什么叫做是佛主的旨意? 水芸怔怔地看着她,似懂非懂之中,已是泪颜怆然,娇弱得如同风雨中苍白的花儿,随时都可能凋谢。 在莲女说出这几句话的同时,另一侧的上官玄远则陡地握紧双拳,一瞬之间,那漆黑的眸子变得如漩涡般深不可测,诡谲深邃! 水芸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水意朦胧中,她再次开口:“可是姑姑……你说过卿渃哥哥不会丢下芸儿不管的。” 这无助的一句,令莲女心有所触。 她重新回到床塌之侧,倾身拥过水芸,眸光柔和,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和心疼:“芸儿,若是上官城主已经彻底忘却红尘,你……又该如何?” 忘却红尘,姑姑的意思是卿渃哥哥已经将她忘记了么? “姑姑,我现在只想先见他,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莲女再次发出一声轻叹,看似不为所动,就在水芸心生绝望之际,轻纱后的面容缓缓地扬起一抹笑意,而后点了点头。 那绝美的模样像极了盛开的桃花,幽香阵阵。 水芸霎时呆愣当场,她圆睁着眼,两滴眼泪挂在她的脸颊上,要坠不坠的,惹人怜爱。 就在这个瞬间,上官玄远大步向前,一把揽过莲女,瞬间消失在了竹门之外。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梦回峰下的树林里,他托起莲女的下颚,唇角抿出淡笑,一双眼却缓缓地眯起,带着危险的幽火。 “方才本宫说了很多,不知阁主问的是哪一句?”她笑着对他开口,柔和清澈的眼眸中,不含一丝杂质,“还有,请松手。” “休想!”低沉的声音邪魅狷狂,说不出的偏执阴冷,“什么强求不得?别和我来这一套!” 他收紧手上的力道,脸上的神色阴沉不已,而眼底更是弥漫着深深的痛恨! …… 楚京,菩提寺。 一道悠远而又浑厚的钟声响起,回荡在整个镜湖的上空。 菩提寺的正殿之外,水芸神色忐忑地看着来往的僧人,那种期待又怯然的目光,引得过往的香客都不由自主地向她多投去两眼。 即便是在这经声梵乐之中,她的心都难以平静。 当钟声的重重回音逐渐散尽,早课的时辰也恰好结束,不少的僧人从殿内鱼贯而出。 待所有的僧人都离去之后,一道熟悉的颀长方从殿内缓步踱出。 他虽然身着僧袍,但是依旧丰姿朗目,气质沉静,不失以往的清雅温润。 莲女与上官玄远对视一眼,正欲上前,站在他们身侧的水芸却已急急地提起裙摆,向前跑去。 “卿渃哥哥!”苦闷了许久的小脸在见到那道颀长的一刻,终于笑了,脸上那灿烂的笑颜像是初春破冰而出的嫩芽,纯粹而又明媚,“卿渃哥哥……” 她奔上前,忽地从他的身后将其一把揽住。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似乎吓到了他,温雅的俊容微微一僵后,他迅速地拉下她的手,向一侧退去。 “贫僧乃出家之人,施主请自重!”他低垂着头,音色优雅,像是在晨曦中盛开的花儿,让人为之沉迷。 他身前不远之处,水芸僵立在原地,明眸中是诧异不解的神色。 卿渃哥哥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微偏着头,右手食指轻点在自己的鼻尖上,澄澈似水般的眸子就这样安静地望着他,天真得宛若不染纤尘。 菩提寺建成已有千年之久,临闹市而无喧嚣,近尘寰而不污染。 四处皆是古木参天,梵宇重重。 一线晨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射而下,在那水墨般温润清澈的容颜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他站立在那,身上自有一股宁静的气息。 莲女本想上前,却被上官玄远伸手拦下,当他们抬头再看时,那张静谧出尘的面容缓缓地抬起,柔和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水芸的身上。 见他抬头看来,水芸心下一喜,不自觉地向他靠近。 “卿渃哥哥……”生怕惊吓到他似的,她的声音很轻,很小心翼翼,“我,我是小芸儿。” 小芸儿? 他微蹙起眉峰,原本漠然如雪般的俊容像是一张白色的宣纸突然晕开了一片淡淡的墨迹,留下一道轻轻浅浅的痕迹。 见她不断靠近,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数步。 “阿弥陀佛,女施主定是认错人了。”他向她行了行佛礼,清润的音色中透着淡淡的疏离,“贫僧并不认识什么小芸儿。” 卿渃哥哥说……他不认识她? 看着眼前这张淡漠的熟悉面容,水芸的鼻头忍不住一阵发酸。 她无措地咬紧下唇,好不容易添了丝亮色的眼眸里泛起了粼粼的水波。 “卿渃哥哥……”她哽咽着轻唤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见犹怜,“卿渃哥哥,你是不是不记得小芸儿了?” 她再次向他靠近,一双手下意识地扯上他的衣袖。 漠然的眼眸微微一怔,他徐徐抬眸,入眼的那双水眸犹如银河泛波,在他的心底掀起丝丝涟漪。 悄无声息! 不动声色地扯回自己的衣袖,他不由自主地避开她的目光,再次向她一行佛礼,说道:“这位女施主,贫僧法号无卿,着实不是您口中的那位施主。” “无卿……”见他又一次坚决否认,贝齿下的嘴唇忽地渗出一抹血色。 “正是贫僧。”他丝毫不见不耐地轻念一声佛号,说道。 水芸静静地站在佛殿外,盈人的眼眸再次泛起令人心碎的波光,就这样久久地,久久地立在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他则迎视着她的目光,淡然澄澈的雅眸里,倒映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容。 除了歉意,依旧还是歉意。 一道低沉的佛号声在大殿内响起,他并未回头,只是向水芸等人又行了一次佛礼。 “贫僧尚有他事需要处理,还望各位施主可以见谅。”话落,他微微躬身,而后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远在界城白莲宫后的梦回峰忽地传出一阵山崩地裂之声。 界城的城民们纷纷出门查探,只见梦回峰上尘烟滚滚。 一道白光倏地从地面射出,转眼消失在天际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