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一走出饭店大厅，潮湿的空气便肆意地抚弄着姜半夏的脸颊。　　马路上来往的车灯照出来的雨水仿若银色的细针一般垂落，街道两旁的树叶在细雨中轻轻摇动着。　　姜半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雨季到了，她竟又忘了带伞。　　她鬼使神差般地跟在肖鸣予的身后，离他不远也不近，她看到肖鸣予走着走着突然微微蹲下身子，双手扶住膝盖，接着踮起左脚，在原地转动了几下，左手揉了揉左腿肚，直起腰，接着往前走。　　就这样因为肖鸣予走的方向跟姜半夏回去的方向一致，姜半夏便放松下来一步一步“跟”在肖鸣予的身后。　　细雨洒在两个人的身上。　　姜半夏踩着肖鸣予走过的每一块路砖，低着头，仿佛能看到自己的脚印和肖鸣予的脚印重叠在一起，心跳不禁有些加速，胸口那个位置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苏醒着，那个东西自秦逸风离开后便被她关在心里最角落最深处的一个落满灰尘的铁盒里，自她得知肖鸣予就是砸碎纪念碑的人，她便心神恍惚，整个人仿若走在云端上，好似一个醉酒之人。　　就在姜半夏沉浸在这种陌生又熟悉的丝丝晕眩的欢喜中时，她注意到走在前面的肖鸣予停了下来，侧脸看向马路对面的西餐厅，然后丝毫不顾车的喇叭声，径自跑向马路对面，姜半夏不假思索地立即跟上去。　　肖鸣予发现苏桦的车停在西餐厅有遮雨棚遮挡的停车处，他很疑惑苏桦为何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个地方，因为这个地方离她住的地方很远很远，开车就要花上几个小时，更别提在这个地方她一个朋友都没有。　　肖鸣予走进餐厅，环顾四周，试图找寻苏桦的身影，果不其然，角落位置那里，苏桦坐在那里，她正撑着下巴眉眼带笑望着对面坐着的人，那个人被隔断屏风挡住，肖鸣予慢慢走向苏桦，想看看到底是谁能让苏桦笑成这样。　　待肖鸣予走近那个人时，一个男人的手伸到苏桦的面前，温柔地替她擦了擦嘴角，肖鸣予扬眉。　　苏桦意识到有人过来，抬眼，一脸惊慌失措地看向肖鸣予，发不出任何的话语。　　肖鸣予高高俯视那个男人。　　四目相对，肖鸣予只觉得身体被人一拳一拳击打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向宁收回胳膊，镇定自若地仰起脸，直面肖鸣予想要杀人的眼神。　　“你们……”肖鸣予无力地喃喃道。　　他的身后同样惊呆的还有姜半夏，姜半夏全身冰凉，只有那张嘴唇还有残留的热气，这股热气慢慢地升到头顶。　　时间仿若在此刻静止，周遭像是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一样寂静无声，阵阵寒气袭来，姜半夏的耳朵里只听得到肖鸣予近乎绝望的自言自语：“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湿润的世界朦胧一片。　　肖鸣予和陆向宁站在遮雨棚下，陆向宁想要绕过肖鸣予打开后排车门，在经过肖鸣予身旁时，肖鸣予拉住了陆向宁的胳膊，横眉冷对。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陆向宁语气冰冷，似乎对肖鸣予的“无理取闹”感到不耐烦。　　“伤害她一次已经够了，为什么偏偏还是她？你想搞婚外情，我不阻拦，可是为什么还是小桦？！”肖鸣予的声音融入到雨中。　　“我想你有必要弄清楚一点，是她主动打电话给我约我见面。”　　“什么？”肖鸣予表情十分痛苦。　　“那个女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坚强，我很早就跟她说过，如果受不了，随时都可以走人，不过，直到现在她还是愿意待在我身边，难道你还不清楚原因么？”　　“你有用心感受么？”肖鸣予咬牙切齿，声音异常低沉。“一直以来，你都只看得到她在笑，你第一次跟她说分手的时候，还有你说你要跟大嫂结婚的时候，你知道，她哭得有多伤心吗？她总是在你面前假装很坚强，一直都在笑，所以你就混蛋一样理所当然觉得她只会笑是吧？这些年，她一个人怎么过的，你到底有没有……”肖鸣予音量提高。　　“我们走吧，向宁！”苏桦这时从餐厅走出来，手里提着LV经典零钱包，一只手挽上陆向宁的胳膊。　　姜半夏的身影踟蹰在玻璃大门里面，一副想出来又不想走出来的神态。　　苏桦灵动的双眸笑意盈盈，饱含柔情地微微仰起脸看着陆向宁。　　“以后我们别来这家餐厅了。”　　“为什么？！”肖鸣予痛心地摇着头质问苏桦：“为什么你要这样毁掉你自己，你明明是最该好好活着的人，为什么非要跟我们一块下地狱！”脖子上的青筋暴露，肖鸣予激动地握紧拳头。　　苏桦瞥了一眼肖鸣予，没有任何回复，然后和陆向宁进了车内，不一会儿，车便启动开走。　　苏桦调了调后视镜的角度，从镜子中打量着坐在后排的陆向宁的表情不明的脸。　　肖鸣予站在雨中好久好久。　　姜半夏在餐厅拿了一把免费租借伞，犹豫片刻，撑着伞，走近。　　肖鸣予转过脸，看了一眼把伞举到他头顶上方的姜半夏，眸子里没了任何灵魂，他不说话，怅然若失地走向车来车往的大街上。　　姜半夏皱起眉，不放心地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苏桦终于打破车内的沉默。　　“向宁，明天晚上还是820房间吗？”她和陆向宁每周五晚上九点到11点，都会在立凰大酒店的820房间约会，5年了，一直如此。　　陆向宁睁开眼睛，沉声道：“桦，我们之间，从来都是你说了算。”　　苏桦抓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加了一些力道，表情自是一番解不了的愁苦，语气却轻快：“那你可别忘了，明晚九点，820，我等你。”　　“嗯，好。”陆向宁温和地应允，双手环胸，再次闭上眼睛假寐。　　苏桦褐色的眸子里添了几许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情绪，她一直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没想到，居然被肖鸣予识破了，那个家伙出了名的没有眼力见，他都能看穿她的心思，为什么你没有呢，向宁？　　向宁，你爱我吗……苏桦在心里偷偷问着。　　苏桦想起陆向宁在刚结婚那会，常常喝醉，每次只要一喝醉就会到她住的地方找她寻找安慰。有一次，醉酒的陆向宁打电话给苏桦，让她下楼接他。苏桦跑到地下停车场，却看到陆向宁坐在地上，背靠着一个柱子，表情痛苦。　　苏桦走过去，在陆向宁的面前蹲了下来，望着一身酒气晃着脑袋的陆向宁慢悠悠道：“为什么每次喝酒都过来找我？”　　“不可以吗？”陆向宁仰着下巴，睁开的眸子布满红血丝。　　苏桦的心里顿时满是疼惜，嘴上却说着相反的话。“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既然已经跟她结婚了，那么就让她看到你醉酒的样子，不也挺好的么？你就那么怕破坏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醉酒的陆向宁脸上蒙上一层妖孽般的笑容，打趣地看着苏桦，似是完全看穿她的心思，故意开口问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苏桦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然后乖巧且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向宁发出无意识地一声嗤笑，然后挣扎着踉跄地站起身，苏桦赶紧也跟着站起来，扶着他，一只手抚上陆向宁的后背。　　陆向宁表情隐忍，一副想吐却不想吐出来的难受。　　“我帮你拍拍，吐出来就好了。”苏桦开始拍打陆向宁的背。　　“不，不用，你知道的，我不可以那样的。”陆向宁闭起眼睛，两道浓眉揪在一起。　　“为什么呀，既然想吐，那就吐出来呀。”苏桦眸子里漫上丝丝愠气。　　“吐酒是那个小子会做的事。”　　苏桦眸子一沉：“你跟鸣予今天怎么了？”　　陆向宁再次轻哼，脸上浓浓的委屈和无助。　　苏桦满眼心疼地抱住陆向宁，陆向宁身子有些摇晃，就那么任由苏桦抱着，他的下巴抵在苏桦的颈窝里，充血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受伤，喃喃开口：“我有时候真的好羡慕那个家伙。”　　因为肖鸣予从未被母亲抛弃过，在陆向宁的记忆中，母亲从未抱过他，甚至在与父亲离婚的时候，也选择弟弟肖鸣予，而不是一向乖巧懂事成熟稳重的他。　　苏桦闻着陆向宁身上散发出的浓浓酒气，环抱陆向宁的手下意识地添加了几许力道，接着，脸上浮现母性光辉的苏桦轻轻地拍打着陆向宁的背，无声地哄着陆向宁。　　陆向宁反手环上苏桦，紧紧地抱住她，头埋得更深，一滴泪从陆向宁的眼睛里流出。　　苏桦收回涣散的思绪，专心开着车，眼神坚定地望向模糊一片的前方。　　坐在后排座位的陆向宁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一脸怜惜地看着苏桦单薄的背影在光怪陆离的五彩缤纷的世界中若隐若现，陆向宁伸出小半截的胳膊，想要抓住落在苏桦肩膀上的那一道不断变幻着的光线，却在半空中无力地放下来。　　肖鸣予全身湿透地来到了米露的住处。　　米露一打开门，肖鸣予便倒在她的身上，米露的视线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个打着伞的年轻女孩，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肖鸣予，米露顾不得其他，慌乱地扶着肖鸣予进屋，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只见那个年轻女孩慢慢地转过身，踩着细雨离开。　　屋内。　　“那个女孩是谁呀？”米露将一条干毛巾递给站在客厅内的肖鸣予。　　肖鸣予接过，胡乱地擦了几下头发，然后拍打着身上的湿衣服。　　“怎么办，我这里没有男人穿的……”　　“没事，我先走了。”肖鸣予将毛巾搭在椅子背上。　　“啊……现在啊？雨还没停耶，不过，话说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你从来不会这样主动……”　　“没什么，过来看看你，不行么？”肖鸣予漫不经心地回答。　　米露凝起眸子，踮起脚尖，一把搂住肖鸣予的脖子，好整以暇地歪过头打量他：“说吧，是不是因为躲那个女孩……”　　姜半夏躺在浴缸里泡着澡，脑海里不停想着关于这几天发生的种种。　　这时，旁边凳子上的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一个劲地在跳跃，姜半夏用毛巾擦了擦手，拿起手机，来电居然显示“陆经理”。　　姜半夏想到她撞见陆向宁跟那个长得很像舒淇的苏桦在一起的场景，不由地一通紧张，难不成陆向宁是过来“兴师问罪”的，姜半夏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接听键。　　“陆经理。”　　“嗯，最新的现场平面布置图、网络计划图还有施工现场横道计划图已经发到你邮箱了。”　　“好的，陆经理，对了，明天我想亲自去一趟工地，看一下设计管线沿途已有的平面和高程控制点分布情况，现在正值雨季，我想我们有必要对雨水管道以及检查井施工……”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姜半夏拿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连忙致歉：“对不起，陆经理，我越权了。”　　“嗯没事，我觉得很好……”　　一通电话讲了半个多小时才结束，浴缸里的水温有些下降，水珠沿着瓷砖的缝隙慢慢地流向四面八方，她眨了眨眼，忧郁的眸子看向墙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　　姜半夏站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已经快十分钟，镜子中的姜半夏第一次嘴上涂了一层淡粉色的口红，脸上也薄薄地抹了一层防晒霜，她小心翼翼抿了抿嘴唇，这时，姜母推门进来，姜半夏吓了一跳，慌乱地低下头，打开水龙头，洗了一下手。　　姜母倚靠在门上，似乎在等着姜半夏出去。　　姜半夏关上水龙头，转身面对姜母，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对。　　姜半夏看着不知何时被岁月蒙上几层沧桑的姜母，缓缓开口道：“妈，这个周末我们去逛逛商场吧。”5年了，姜母从未踏过商场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