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章 宗席(1 / 1)江北寒月首页

大街上火红的灯笼和春联渐渐换下来的时候,正月就要结束了。这就意味着,萧昭月正式的学生生涯要开始了。这段时间萧夫人有意将萧昭月的作息时间表已经基本扭了过来,真正的早睡早起,饮食方面也开始告诉她,但凡在外面用饭,什么样的菜都要夹上几次,不能专捡着自己喜欢的吃,也不可不吃自己不爱的食物。    最让萧夫人头疼的是纠正萧昭月关于喊齐王哥哥这件事情。    “月儿,齐王殿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是当今圣上的弟弟,算起来也就是你的表叔,你可千万不要再喊哥哥了。”    “那我喊表叔他嫌弃喊老了怎么办?毕竟他和二哥一样大啊,总是喊表叔就觉得有些怪怪的。”    “……那要不然你还是喊殿下吧?”    “如果他说大家不用太拘泥于礼数,不让我喊殿下怎么办?再说了,我被皇上封了平乐县主,那以后到底是该行什么样的礼比较合适呢。”    “……”    “……”    “总之,不允许再喊齐王殿下为‘哥哥’,以后任何人即便是太子殿下,你也需要先按皇家尊称来喊,待别人允许之后再喊别的称呼。”萧夫人看她努努嘴还要在反驳,从一旁拿出一个木箱子,“这里面是萧家和傅家的家谱,今天我就详细的教教你认识家里所有人。”    不是吧?真的要开始认家谱吗?萧昭月听他三哥说过,只要犯错很严重,那就是不允许吃晚饭,罚抄家谱一遍,经常会抄到后半夜才算完事。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萧昭月想着以后还是不要惹娘生气了,万一真被惩罚起来,手要写断了。    宗家。    宗席自从知道皇帝给他找了个教授丞相府四小姐课业的工作以后,心情都出奇的好,好到家中众人还以为皇帝赏赐了他什么贵重的东西,一打听才知道只是去教萧丞相的女儿识文断字,便觉得真有些委屈他了。    私下里宗席的六个子女还碰了个头商量了下是不是去找皇帝请辞了这份工作。先不说宗老已经过了六十高龄,再去亲授课程会有些吃力,再者宗老之前一直都是皇帝的老师,也曾给现在的太子殿下讲过几次政务,陡然被派去教萧丞相家的四小姐,这个落差有些大。即使这位萧四小姐是元熙长公主的亲外孙女,又刚被封为平乐县主,总归是个姑娘家,让自家亲爹去教他,总觉得有点憋屈。    最最重要的是,这个小姑娘姓萧,是萧家的孩子,宗家和萧家从宗老的爷爷那一辈就开始互看不顺眼了。旗林萧氏是江南有名望的书香世家,而宗家则是自宗老的爷爷当了官才踏进名门的堪。那时候宗老的爷爷上门替长子求娶萧家的嫡幼女,被萧家人毫不客气的赶了出去,真的是赶,家仆抄着家伙气势汹汹的撵了人出去,还放出话来,他们宗家也不看看自己家什么出身,竟敢妄想萧家的嫡女,别说是嫡女了,庶女都不可能嫁给他们。宗老太爷被赶出门就已经颜面尽失了,后来听说了萧家放出来的狠话,一下子怒火攻心直接病倒了。    从此,宗家和萧家的关系就没有好过了。宗老的爹后来娶了朝中新贵的女儿朱氏,可不幸的是朱氏死于难产,生下宗席之后就撒手人寰。那时候宗老太爷已经是御史大夫了,萧家人不仅不来吊唁,还隐隐传来些话说,还好没将女儿嫁过去,要不然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怎么个伤心啊。气的宗老太爷刚办完儿媳妇的丧事就病倒了,卧病在床半年也跟着去了。    这下子仇怨大发了,宗老爷发奋读书考取功名,但凡能和萧家对着干的机会就绝不放过,处处找萧家人的麻烦。宗席懂事后从宗老爷那里听了这些,更加厉害了,他与萧家子弟本是一起上课的,门门功课压制着萧家子弟,不仅如此逮着机会就对着萧家子弟一番痛骂,偏偏他骂人忒有技术,从他们写的功课词不达意批判到长相阴柔弱气,把他们一个个骂的面红耳赤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萧家人甚至都跑到景宗那里告状,也不过是罚了他停课在家,偏偏他闲在家里嘴巴也闭不上,逢人就说,瞧着萧家这些后生一个个都是没骨头缺主见的,技不如人却喜欢回家向爹娘哭诉,连娘们儿都不如,真是白瞎了旗林萧氏的血脉传承啊!萧家家主终于也气的病倒了,宗席还装模作样的要去探望一番,说什么作为小辈应该知礼数,把萧家人恨得牙痒痒。    顺宗即位时,宗席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丞相,这下子萧家人更是敢怒不敢言,望着他的眼神都在冒火,偏偏咬牙切齿都不能把他怎么样,想着他结婚成家了也都位高权重了,这嘴巴总得客气一点了吧。事实证明,萧家人的噩梦还在继续,宗席记仇啊,相当的记仇,并且致力于把这种时不时找点萧家人小麻烦的优良传统传承下去。好在宗家的小辈们也挺有能耐,样样怼着萧家人喘不过气。    幽宗时期,宗席首倡办理宗学的事情,将教育科目详尽的列举出来,并且亲自出钱聘请了各方面出名的夫子来教学。他提出只要是能通过入学考试的孩子,不论达官贵人家的孩子还是穷苦百姓家的孩子,都能在这里享受到平等的教育。对于这种不论贵贱的教学方式,一时间争议颇多,萧家人也免不了攻击宗席。    然而宗席是谁?骂人从来没有输过,即使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也毫不客气的指出,为什么各地政绩一片大好却时常缺钱,为什么明明粮食也拨出去了银子也发下去了地方还是流民滋生哀鸿遍野,就是因为荫官的子弟们没有本事贪图享乐,不好好为朝廷办事,这种子弟没有真才实学根本不能为北楚带来好处,再好的基因如果不从小认真教导,长大了不是歪瓜就是裂枣。边说还边往萧家家主那边看,气的人满脸涨红张着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最终幽宗还是同意了这件事,但是提出既然是为了培养官吏兴办的宗学,就不能不对入学的人严加调查,力求家世清白,女孩子也不能送进来读书。宗席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人家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遂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萧昭月他爹就是通过宗学自力更生,一步一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宗席对萧云书一开始也是带有偏见的,认为萧家没一个好东西,虽然不至于区别对待但也是相当的严苛的。但是时间久了,萧云书的天赋和努力就慢慢入了宗席的眼,于是越看越顺眼好感度直线上升,在旁击侧敲的了解了萧云书在萧家的尴尬位置之后,更是开始全心全意的培养举荐萧云书。更别提后来萧云书违抗家命娶了柱国公之女傅凉,还搬出萧家自立门户这件事,宗席高兴的在家手舞足蹈。    当然这些事情,萧昭月她是不可能知道的,萧丞相连萧夫人都没怎么说过,因此萧夫人也只是知道萧家和宗家关系恶劣,唯独自家这位与宗家相处还不错。    终于到了正式上课的第一天,萧夫人带着萧昭月来到丞相府门口,亲自迎接这位老先生。    马车到了之后,仆人马上将准备好的矮凳放在车架边,宗席自己撩开帘子下了车,扶都没叫人扶。他闲散惯了,与萧夫人没有客气几句就看向萧昭月:“小娃娃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有什么毛病没有?”这话倒把萧夫人问的愣住了,什么叫有没有毛病?    萧昭月心里小声骂了句,嘴上却回道:“我叫萧昭月,今年五岁了,除了睡眠不足容易精神不好,其他的没什么毛病。”见她口齿清晰双眼有神,整个人回话的时候丝毫没有胆怯,宗席更加高兴了,面上却还是板着脸:“嗯,还不错,我们进去吧。”    为了让萧昭月好好跟着宗老念书,萧丞相特地在她住的院子里选了东面阳光最好的房间作为书房,添了文房四宝和许多书籍。宗席进屋大致瞧了一下书房的布置,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同萧夫人商量起了关于萧昭月念书的事情。他的要求不多,上课四天休息两天,有特殊情况提前通知,上课时间地点由他来定,萧夫人不允许过多干涉,如果没问题他就可以开始上课了。    萧夫人听了之后微微蹙眉:“只要宗老将时间地点告知我们一声,这个倒是可以的,只是月儿还需要上礼教课……”“这个不碍事,礼教课就安排在正式课程的后一天就行了,她也有一天的休息时间。”宗席想都没想就直接掐了一天休息日。萧夫人虽然对于宗老的安排还是有困惑的,但现在也不好拒绝,只得退了出去。    宗席见萧夫人退出去之后,也没急着开始给萧昭月讲课,而是问她:“你觉得你爹怎样?”萧昭月傻了眼,这是哪里跟哪里来着?怎么就扯到她爹的问题上来了?她虽然有些疑惑,仍然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爹长得好看,学问也好,是个大大的好官。”    宗席嗤的一笑:“你们萧家人确实都长得好看,老夫见得比较多的都是萧家的男娃,一个个长得比姑娘家都漂亮,如今瞧着你这女娃,倒是更精致些。”萧昭月对于夸自己的话,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好奇的问道:“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就喊老师吧,老夫也教过你爹,都一样的喊。”宗席端着茶盏不急不缓的说,“今天,我们先不急着认字,先来聊聊天。”    “……”这是个老头子吗?这种谈心交朋友一样的方式是闹哪样?他真的是帝师吗?怎么一点该有威严也没有?萧昭月转念一想,第一次在大街上见面的时候他那种吵架的本事,也确实不太像一般的老人家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于是萧昭月人生的第一堂课,就在和宗席天南海北的聊天中渡过了。课程步入正轨之后她慢慢的发现,宗席宗老先生是真的厉害,在上课的过程中全神贯注严谨的不容出错,但只要一脱离课堂,真的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聊,甚至还和她吐槽过先帝幽宗混乱不堪的后宫生活。    萧昭月很无奈,这种别人给你絮絮叨叨的说着八卦,偏偏你还不能继续去传播可谓是相当的难受了。但是她也不得不佩服宗席,历代大事熟记于心,分析起政事得失来连她都能清楚的明白利害关系,谈吐自如,完全没有一点畏惧和胆怯,坦坦荡荡仿佛这些事情都不会给自己惹祸一样。都不知道该说是文人独有的傲骨还是特有的不要脸。    尤其是有一次外出上课鉴赏桂花的时候,正好遇上萧家家主也就是萧昭月的大伯,宗席借着酒意泼了人满脸的墨汁,她就看着宗席宗老师毫无悔意的打着酒嗝说了句,哎呀,萧家小子你的脸怎么这么黑了呀?哎呀呀,头好晕,老夫先睡一会儿再与你聊。然后,他就地躺下,真的睡着了!!!徒留目瞪口呆的萧昭月和暴怒边缘的萧大伯盯着他的睡颜。    当然,之后也有数不过来的机会让萧昭月见识到了宗席骂人的本事。君子之间,再怎么争论起来,有些话该不该说大家都是有数的,可偏偏宗席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仗着帝师的身份什么都敢揪着骂,毫无羞愧。萧昭月默默记下老师条理清晰的骂人思路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半个皇家贵女,这种骂街的事情是怎么都不允许发生在她身上的,伤心的安慰自己,没事,小孩子打闹的时候还是能说到别人闭嘴的。    相对于不定性的正式课程,飞羽姑姑的礼教课就显得端庄严肃了很多,每次上课萧昭月都要乘马车前往柱国公府,在元熙长公主专门准备的院落里进行。    从最基本的坐姿开始纠正,规范到行走的步伐和快慢,对于穿着打扮更是讲究,什么样的裙子搭配怎样的鞋子束带和配饰,梳什么头的时候该选择什么样的头饰画什么妆容等等。萧昭月总算见识到了皇家的气度,半个院子全是不同样式的衣服首饰。照元熙长公主的话来说,这不过是萧昭月这一两年会用到的四季的衣裳,现在她还在长身体,以后每个季度都需要量尺寸在做些新衣裳。啧啧啧,这就是有钱人家的生活啊!    关于吃得方面,虽然一样要求她不要多吃,但是南宫氏和元熙长公主都不像萧夫人那么严苛,她们对萧昭月的饮食只有一个要求,贵精而不贵多。食材必须上乘,烹饪手法必须适合展现原料的口感。她喜欢吃的,多吃一些也不妨,但不会允许她吃到撑,一定要求八分饱就好。除了学基本的礼仪之外,萧昭月还会被元熙长公主拉着赏花看花,还教她怎么辨认玉石古玩建筑风格等等。简直比正式上课需要记住的东西还多。    一面接受宗席开放的教学,一面又按照飞羽姑姑的训导规范着一言一行,萧昭月真的十分佩服自己,这种痛并快乐的学习生涯,大概是真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体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