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芝雪被她这不屑的嘲讽眼神和语气给气昏了头,抬手指着她,“你!”甩开沈静玉过来拉劝的手,当即往前冲了两步,和郜心悦吵了起来。
沈芝雪和郜心悦都不是服输的性子。俩人一个是皇后的侄女儿,一个是定国公世子之女,身份都高,脾气都大。当即争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让着谁。
玲珑见状,和郜心兰对视一眼。默契之下,俩人一同悄悄往后退去,趁着没人搭理她们,一步步地远离战场。
玲珑不解刚才自己为甚和沈五少爷一同被提及。
说实话,那人讨厌极了。
先前长海和长河聊天,就在她旁边不远的地方,被她听了个正着。他们二人说,沈五少爷还没成亲就和府里的丫鬟鬼混,还有丫鬟有了身孕。沈家老太太没舍得打他,拍了肩膀几下当做惩罚。
不止是沈五少爷让人厌烦。那沈家老太太的做法也让玲珑非常反感。
只是丫鬟啊有孕啊之类的话题她也是悄悄听来的。她与郜心兰都未出阁,这种话题不是她们能谈论的。
于是对着好友,玲珑只含糊说了句沈五少爷品行不端便作罢。又问郜心兰:“你可知为甚沈芝雪说那样的话?”
郜心兰也不知道沈芝雪怎么就把玲珑和沈五少爷扯一起了,遂摇了摇头。
俩人就算心里好奇,也不可能去质问沈家人,只能齐齐叹了口气。
前面有个小寺庙,玲珑她们以前也来过,知道那里清净,就直接走了过去。到了一个僻静的院子里方才把脚步止缓。
行至院中的大树下,这时候她们忽然听到一墙之隔的隔壁院子里,传来了两个男人的争执声。
一人语气带笑,声音慵懒,“还是至字好。”
“我不这样认为。”另一人语气沉静,“我更倾向于“立”字。”
先前那人轻笑了声,“不觉得那样用会太死板么。”
听着那边只有男子的声音,玲珑拉住了还在前行的郜心兰。
玲珑看旁边有个扫地的小沙弥拿着扫帚刚穿过月门从隔壁院子里走过来,就小声唤住了他,问:“那边的人是谁?”
“是乔公子和方公子。”旁边的小沙弥恭敬说道:“两位因着一个对联的下联而争执。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还没有结果。”
郜心兰听后眼睛一亮,追问:“乔玉哲和方德政?”
小沙弥笑,“正是。”
郜心兰“咦”了一声。
乔玉哲倒是罢了,已经见过。可是那未曾遇到过的方德政据说和他不相上下,也不知是个怎样的人
现下他们俩就在隔了一道墙的地方?
武将之家的儿女们,行事不似书香世家的孩子们规矩那么多。
郜心兰好奇那方家人是个什么模样,自然而然地就想要去看看,于是拉着玲珑想要到旁边的月门处。
谁曾想,玲珑却是不肯同去。
“不了。”玲珑脸色苍白地说,“我还要去旁边看菊花。就不过去了。”
说罢她片刻也不停留,自顾自地往回折返。而且脚步越来越快,到后来已经是拎着裙子在小跑。
等到离开那个院子十几丈远了,乔玉哲和方德政的争执声再也听不到了,玲珑方才止住步子,扶着膝盖气喘吁吁。
方德政
不看到人,只他的声音,她已经分辨不出。
想来也是该如此的。
一个在晋中,一个在江南。虽然有亲戚关系,她们本来见面的机会也没几次。现下,那么多年过去,当年的少年已经过了弱冠之龄,经历变声的年岁后,声音变化很大,辨别不出也是应该。
可她还是不敢和对方相见。
周围突然暗了下来。玲珑茫然地抬头,望着突然藏到黑云后的太阳所发出的那点亮光。
虽然从幼龄到了如今,她如今外貌的变化不小。身量长开,个头窜了很多,五官也和幼时并不完全相同了。
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如果她被方德政认出来,如果旁人知道家中还有人幸存,那种情形所带来的后果,是她不能承受的。
幕后指使者还不知道是谁。在查清楚之前,她必须杜绝这种可能。
不知不觉入了冬。
其间,玲珑来往于侯府、国公府和品茗阁之间,其余地方一律不去。
因此她也没有什么机会碰到那方德政。
冬日里,恩科开考,乔、方二人皆名列前茅。而后殿试。
让人惊叹而又意料之中的是,方德政和那乔玉哲果然在三甲之列。
乔玉哲拔得头筹点为状元,方德政则是探花。
两人都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年轻有为。且,这次是继郜七爷之后,又一次,状元郎比探花容貌更为出众。
据说原本因着极其俊美,乔玉哲差点被列第三。后在大殿之上,他侃侃而谈,论述治水之道,又把自己之前探访江南时候的诸多事例一一举出,让皇上大为赞叹,终是舍不得把他降为探花,依着原本的成绩点为状元。
而来自江南方家的方德政,因着出众的文采和儒雅的风度而为探花郎。
三甲游街。
京城万人空巷。
侯府中,家里人大部分都打算好了要去观奇景。玲珑最终按捺不住,想想离得那么远,遥遥地看上一眼也就知足了。
于是郜心兰来拉她同观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骏马之上,人到中年的榜眼前后,状元郎和探花郎夺去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乔玉哲眉目飞扬,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顾盼神飞间满是张扬肆意。
方德政清秀儒雅沉稳内敛,端坐马上,目不斜视。
这两人里任凭哪一个,都是足以夺去女孩儿们所有心思的出众儿郎。
只不过方德政更为内秀,乍一看过去不若乔玉哲那般吸引人。可是京中太太们和贵女们,有些不喜性子张扬的,自然更偏心于他。
郜心兰站在郜家搭起的临时棚子内,踮着脚往远处张望,拉着玲珑的手笑问:“你看乔玉哲好还是方德政好?我瞧着那方德政挺不错的。乔玉哲太张狂了些。玲珑?玲珑?”
半晌没听到好友的回答,郜心兰疑惑着回头来看。
却见玲珑在这冬日的寒风中满头大汗,目光茫然,满面怔忡。
郜心兰担忧极了,晃了晃她的手。
玲珑骤然回神,惊出脊背冷汗,方才讷讷地道:“你刚才说什么?”
郜心兰又把自己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玲珑却答非所问:“我身子有点不适。我要回家去了。你不用管我,我回去歇歇就好。”说罢,转身就走,半点都不留恋。
郜心兰不明所以。
但看她神色不对,想她前些日子或许还没调养好,郜心兰本打算跟上去陪她。后记起她的话,唯恐她想一个人静静,就吩咐了身边的妈妈也跟着过去伺候着,送长乐郡主回府。
到了怀宁侯府,玲珑缩在屋子里,半晌不曾出来。
午膳送过去,她只说没胃口,没吃便直接让人撤掉。晚膳倒是稍微用了些,只不过也没几口。
傅氏忧心得很,遣了人去问顾妈妈到底怎么回事。
“婢子也不知晓。”顾妈妈来见傅氏,一五一十地道:“从看状元郎和探花郎游街后就这样了。”
傅氏愣住。
想到那两名年轻男子的夺目风采,她不由得开始思量,许是这孩子开始有点开窍了?
虽然这个消息算是好消息,表明孩子长大了。可如果让她开窍的人不是儿子穆承辂,而是其他人,这就有些让人犯愁。
傅氏就没有多说什么,让顾妈妈退了下去,也没逼迫玲珑再吃东西。只叮嘱道,把食物都放在厨房的灶台上温着。倘若小姐什么时候饿了,可以直接端过去吃。
整整一个晚上,玲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早,刚蒙蒙亮,她片刻也不耽搁,起身洗漱后直奔菖蒲苑。
郜世修今日要离京。因着事情不算特别紧急,不打算提前让人开城门,所以看时间差不多了方才准备妥当。
正打算即刻带人而去,却听飞翎卫来禀,说是小姐出了侯府,正往这边赶来。
郜世修立刻吩咐飞翎卫们按兵不动,暂且候着。他则守在了菖蒲苑内,静等那丫头的到来。
一夜没睡,脑海中纷乱成麻。玲珑坐在车中,愣愣地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茫然地走入菖蒲苑,看到七叔叔的刹那,满腹的忧虑和难过再也藏不住。她几步跑到七叔叔的跟前,扑到他的怀里,伸手揽住他劲瘦的腰身。
“怎么看起来精神这样差?”郜世修关切地说着,探手把她抱在怀里。
玲珑心里犯堵,好半晌才闷闷地说:“没事儿,就是昨晚没睡好,所以不舒服。”
她的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郜世修轻抚着她的脊背,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却不料,小丫头缩在他的怀抱里,肩膀一抽一抽的,竟是哭了。
郜世修心疼得紧。
那强行压抑的抽泣一声声地扎着他的胸口,刺得他心里难受。
怕是昨儿出了什么事情,让这丫头又想起了当年可怖的场景。也不知她一个人在那黑沉夜里,究竟是怎样的彷徨和无助。
如果他能够陪在她身边的话
“凡事都有我在,”郜世修沉吟片刻,轻声说道,“若是你觉得害怕的话,不如”
有些话明明已经到了唇边,可是想到怀中少女未到及笄之年尚还懵懂,他又不知该怎么说出来才好。略微一顿,再开口,却变了字句:“不如,往后都住在菖蒲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