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宫内,现下当真是应了这个名字。安静到了极致,听不到丝毫的动静。就连宫人们从旁走过,也是丝毫动静都无。
虽然平日里太后歇着的时候也会这般安静,可现在空气中莫名地透着一丝丝的紧张,和平时的祥和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玲珑无暇多想,在宫人们怯生生扬起的一声“长乐郡主到了”的禀报声中快步进入屋子里。
屋中燃了香。平时带了点甜甜气息的香味,此刻在这气氛压抑的屋子里,却是和这周围的一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郜太后歪靠在里间的榻上,双目半合,瞧着似是昏昏欲睡。
玲珑步子暂缓,慢慢走到了榻边,轻轻坐在了郜太后的身侧,握住她的手。
老人的手背皮肤干皱,上面有着大小不一的半点,透着沉沉老态。
玲珑嗓子发堵,努力了片刻方才轻唤道:“太后,您可还好?”
听出是玲珑的声音,郜太后努力掀了掀眼皮,红肿的眼睛眯缝了半晌,好不容易才看清了些眼前的人。
她反握住玲珑的手,声音哽咽地说:“玲珑啊,你说,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
玲珑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而之前的绿翎卫也并不知道多少。他只告诉玲珑,现下事情略有变动,七爷遣了人四处去找郜五爷,相关事情还未来得及细说。
如今听了太后这般讲,玲珑把四周的人都遣了出去,悄声问:“到底是怎么了?太后娘娘,我什么也不知道。七叔叔没来得及和我说。”
郜太后心里的话憋太久了,无人倾诉。
她本就信任玲珑,现下这丫头又将是老七的媳妇儿,她更是信得过。闻言后,她咽下了心里的哀痛和极致的失望,方才轻声开了口:
“听闻是走路的时候脚滑,跌了一跤。原本见了一点血没大碍,扶回屋子躺躺可能就好了。谁知恰好旁边没有旁人,喊了半天也无人应声,躺在地上很久方才有人发现。去到屋里的时候,因为在凉地上躺太久,已经是保不住了。而且,身子也不行了。”
苍老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沉重的哀痛,撞得人心里发堵难受。
虽然郜太后只寥寥数语,玲珑却也听出了问题所在。
怀孕了的皇子妃身边居然连个陪着的人都没有。偌大一个皇子府,怎么会唤了半天都无人应答?再者,怀孕之人最是小心,都是捡了最安全的路去走。更何况汪氏在自己府里,更是直到走什么路最妥当。怎么就不小心滑到了?!
件件事情串在一起。若是有心的话,不难发现其中大有文章在。
玲珑知道现下让郜太后最伤心的,莫过于大皇子的心狠手辣,居然狠心到里连自己的孩子都肯谋害。
她心疼这位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往旁边坐了坐,离老人家更贴近了些。
“您别多想这个。”玲珑说,“这是他们的事儿。您养好了自个儿的身子再说。至于大皇子妃那边,我会去探望她,尽量帮她的。您好好休息。”
“孩子。”郜太后拉了玲珑的手,招招手示意她贴近一些,很小声地和她说:“那边,有人跪着呢。你一会儿想办法帮我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形。记住,如果皇上问你什么,你一定要照实回答。你是老七的媳妇儿,千万要照着你自己想的去说,一点都别隐瞒。”
玲珑顺着郜太后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仔细想了想,悚然一惊。
太后娘娘指的分明是皇上处理政事时候所在的静宁宫。
不知太后说的跪着的那人是谁?
玲珑正想问一声,扭头看过去,却见郜太后许是说完了所有心事没了挂念的,已经闭上眼睡了过去。
想她从国公府赶来花费了不少时候。而她得知消息之前,太后已经知道大皇子府出了事儿。既然如此,老人家已经为这个忧心了至少两个时辰。现下这般能够歇会儿也是好的。
玲珑轻手轻脚地抽出自己的手来,去外头唤了庄嬷嬷来榻边伺候着,她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裳,径直望着静宁宫去。
这里如往常一般,宫人们进进出出,各自在忙各自的。
唯一一点不同的是,庭院中跪了一个人。也不知道他已经跪了多久,现下天气冷起来了,他背上的衣裳却是已经湿透,远远地就能望见他背上衣裳颜色被汗浸得发深。
玲珑随意地唤了一位公公,说道:“我刚去给太后请了安,现下想来给皇上请安。不知陛下如今得闲不得闲?”
公公原是把所有来见的人都拒了,不过他之前听闻长乐郡主进宫的事情,还顺口和皇上提了一句。
皇上就说,倘若是长乐来了,就进去见见。
于是公公脸上绽开笑容,道:“有空,陛下正在里头练字,没甚要紧的事儿。刚才听闻郡主来,皇上还说等郡主来帮忙磨墨呢。郡主请。”说着就当先引路。
玲珑也不知道靖德帝让她去御书房帮忙磨墨是怎么回事。自小到大,皇上都很疼爱她,别说是磨墨这种事儿了,就连她主动斟一杯茶给他老人家,他都舍不得让她亲自动手。也不知今儿是怎么回事。
玲珑素来都是个爱动手的。现下皇上主动提出了,这疑惑在心中闪过就被她抛诸脑后不再多想。
将要进殿的时候,她悄悄回头看了眼。意外发现跪着的那位老者是沈家四老爷。
万千念头在心中闪过。跟前屋门已经打开,玲珑迈步而入。
靖德帝正提笔静写。
玲珑没有打扰他,默默地去了旁边,拿起墨锭慢慢研磨。
一张大字写完,靖德帝收了笔。拿过旁边的帕子擦着手,似是十分随意地说道:“大皇子妃昨儿晚上落了胎,孩子没保住,往后也是不能生育了。大皇子今早和我说,想把庶长子记在大皇子妃名下。”
玲珑不知道皇上为什么把事情和她说得那么详细。这是以往没有过的。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了太后娘娘刚才那句“如今你可是老七媳妇儿了”。有些明白过来,往后自己不光是长乐郡主和傅四小姐,还是郜七太太。
身为郜七爷之妻,她自然也要有自己需要担起的责任。
身边帝王没有再开口。玲珑知道他在等着自己的回答,便道:“皇子妃一向身子好,怎么忽地就落胎了?”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靖德帝“嗯”了声,指了指旁边满着的茶盏。
玲珑捧了茶过去,他抿了一口,把茶盏放到桌案上,“沈四老爷上午来了前头跪着。说大皇子府最近接连遭到恶事,想要向朕求一门亲事来转转这个状况。”
帝王负手而立,慢慢侧身望向玲珑,“他说大皇子的庶长子将要记在正妻名下了,所以想为这个孩子求娶郜五爷之女。你怎么看。”
听闻这话,玲珑震惊之余差一点缓不过神来。
说实话,她才不信什么沈四老爷替大皇子难过悲痛,所以来求这么一门亲事的鬼话。
她更倾向于相信,大皇子和沈家的人为了套牢心兰,故而特意害了大皇子妃腹中的孩子。
因为没有了那个胎儿,大皇子的庶长子宋繁城方才有可能被记在大皇子妃的名下,才有可能成为大皇子那一脉的继承人。
毕竟郜心兰自出生起就身份尊贵,又是大将军唯一的女儿。大皇子的长子再怎么出身皇族,毕竟只是个妾生子,娶国公嫡出孙女、大将军之女是远远不够的。
现在听闻皇上这么问,玲珑总算是知道沈四老爷为什么在外头跪着了,也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在静宁宫的时候太后娘娘这般叮嘱。
想到汪氏的遭遇,玲珑心中气愤难当。替她难过,也替她那未出世的孩子难过。
玲珑福了福身,说道:“这桩亲事我不答应。”
“哦?”帝王的声音微微泛冷,辨不出喜怒,“为什么不答应。你倒是说说看。”
如果是以往,玲珑或许还要斟酌一下要怎么说才合适。
可刚才在静安宫的时候太后娘娘那般叮嘱过她了,她自然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故而道:“禀皇上。若说两家一直关系很好,沈家来求娶,自然没设么不可以的。但郜家和沈家素来不和,沈家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求娶心兰,实在让人猜不透缘由。”
她这么说是有原因的。之前郜心兰说亲,那沈五少爷居然也去凑了一回。虽然没能成,可这事儿确实存在。
“再说了,”玲珑继续道,“倘若沈家心里没鬼的话,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去郜五爷跟前和他商议。为什么偏偏来了这儿跪着求您?要我说啊,这做法也实在过分了些。倒是让皇上难做了。”
听她这一通直言直语,刚才一直冷着脸的靖德帝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哦?怎么让朕难做?”
玲珑顿了一顿,方才轻声说:“沈家根本就是知道这亲事本不能成,所以前来宫里求皇上帮忙。事情一旦成了,他们沈家倒是干干净净,郜五爷和皇上会离心。而事情不成的话,便是皇上不顾及老臣不顾及儿孙。这分明就是在逼皇上做一个左右为难的选择,不是难为您是什么?”
一语既出,满屋静寂。
玲珑虽然是照着郜太后的意思照直说了,但是心里真的忐忑得很。不知道这一番下来会是个什么结果。
她知道自己说得有些太直接。可这种时候她想到的就是这些。
太后娘娘在后宫那么多年,又是皇上的母亲,肯定比她更为了解皇上。与其自己在那边纠结不定,倒不如听了太后娘娘的,照直说。
玲珑紧张地等待着。
很久很久之后,忽地一声大掌拍案声起。
这突然而来的声音把玲珑吓了一跳,脊背上顿时透出冷汗。低着头的她忍不住闭了眼,不敢去想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说的没错。”靖德帝缓缓说道:“你说的和朕想得一样。”蓦地语气骤然一冷,“有些人的手伸得太长。怕是要砍一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