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案之上两块灵位并排而立,默默无语,静香回身,双手合十,重新端正拜过,并不去看采萱。
“得遇此等佳偶天成的妙事,少爷心中定然且欣且喜,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也可宽慰。”
“谁说不是呢。”
采萱走近几步,在她近旁站定。
“五年多前,锦城一场时疫,病逝者众,霁云斋也便一直空空荡荡。可后宅之中到底需要一位正头的当家主母,约束众人,才会省去那些三不五时传出的流言蜚语。”
“姐姐说得有理。”
“我听闻这位新主子知书达礼,想来当是温柔和善之人,行止定无差池,亦不会让旁人寻了话头,随意编排。”
采萱的话不紧不慢,声音亦缓和,听来却有些刺耳,静香转头看向她,眼中一片沉静,唇角含了丝浅笑。
“新主子人品如何,阿香不知,亦不敢多言。我只知家宅之中自有规矩,不可妄议主家私事,姐姐身在内院,一贯为人谨慎,从不多事,此地尚有仙逝之人在上,姐姐怎的忘了规矩?”
微微一怔,采萱抬头看向身前两块灵位,眼中有一丝愧疚滑过,很快消失不见,无人瞧得清楚。
“规矩二字,我自记得。阿香,同在内院,你也莫要忘了才好。”
“姐姐提醒的是。”
“家宅之中最忌主不主,仆不仆,乱了尊卑秩序。阿香,你说是不是?”
言罢,采萱并不等待回答,只转身拂袖而去。
沉默片刻,静香将竹笛重新送至唇边,指尖轻动,换作一曲秋风词。明明是好事一桩,亦是她心中所求,如今当真成了,她却吹不出相见欢这样轻快的调子。
院中落叶漫卷,草色枯黄,清冷寥落。初春至如今,已近深秋,万物自新生而盛再转衰,无不是同样的道理。然一季严冬过后,终有一日春回,生机更胜从前,循环往复,自有定数。
余音止歇,静香心中渐作一片疏旷,眸中再无多余情绪,起身而出,回返自己的小屋。临窗桌案之上,她看过的书册厚厚堆叠,今日再添一卷药典。
研墨执笔,她且看且录,全然不觉腹中饥饿,及至天色渐暗,谢晋捧着果匣子在外叩门许久,她亦不曾听见。
无功而返,谢晋穿廊而过,刚入得中庭,便瞧得石远自主屋而出,面色隐带郁郁,见他走近,轻斥。
“秋夜寒凉,少爷的病才见起色,经不起折腾,你且留心照看,不要再动辄离开。”
“是。”
谢晋躬身应下,石远看向他手中捧着的物件,蹙眉问道。
“少爷如今还是喜欢这些甜口的东西?”
“小厨房每日都做,少爷用得极少,大部分都送去了霁云斋。”
“那这些是?”
“阿香那丫头不在,我扑了个空,只得先拿回来。”
谢晋应得老实,石远握紧手中将被送还的拜帖,微微抬头。
“快进去吧,别让少爷久等了。”
“是。”
谢晋推门而入,内里寂静一片,谢家康依旧倚在卧榻之上,面朝窗外,双眼紧闭,似已沉沉睡去。近旁桌案之上,一只木盒孤零零置躺在那里,无人问津。
谢晋将果匣子放下,手脚动作俱轻,无甚响动,却忽听得谢家康口中低声呓语,这一次,那个名字经他唤出,竟比之前清晰许多。
“阿香…”
谢晋应不得半句,只将他身上覆着的薄被重新细细理过。
窗外夜色渐沉,账房之内早已掌灯,烛火摇曳,四下无人,石远展开一封短笺细看,唇边有叹息滑过。
‘晏君绍卿,惠鉴。
蒙君错爱,愿结两姓之好,余心中感激,然更怀惭愧。
昔时疫病迫人,父母仙逝,至今逾五载。谢家亲族零落,家道不兴,余自幼体弱多病,唯仰仗忠仆襄助,勉力支撑至今。
余虽已弱冠,但尚无成婚之念,此等家世,亦非良配,今于纸间和盘托出,不敢相欺。
谨此奉闻,再拜。
谢家康字。’
许久之后,石远研墨执笔,亦写下短笺一张,将两份各自封好,踱步而出,眼见院中只谢安一人,抬手递出一封。
“此信送入临安京,循以往惯例,着人递于卫夫人。”
“是。”
谢安拱手应下,石远踌躇许久,取出另一封交他手中。
“这一封信派人送去樊城晏家长房,且说少爷非是刻意相拒,实是近来身体违和,缠绵病榻,精神不济,心境难免低落,还望海涵。”
“是。”
收好两封信,谢安再一拱手,却并未离开。
“今夜前来,尚有一事相告。石管家此前所托之事,日前已查出些线索。”
“如何?”
石远双眸微眯,谢安近前,压低声音。
“五年之前,锦城疫病横行,通和巷内病者寥寥,谢家上下出城避疫,唯霁云斋内众人染恙,先老爷与夫人双双病重不治,近前侍奉者亦身亡故,看似天灾,实为人祸。”
“当真?”
哪怕早已生疑,听闻此言,石远心中仍是一震,谢安点头,接着道。
“石管家赎罪,我斗胆开棺查验,发现众人骨植之中皆有一味慢毒临霜,此毒平素潜藏,不易察觉,唯以乌柳藤为引方可发作,其症与时疫极为相似,殊难区分。”
“你是疑有人借时疫之机,行灭口之事?”
石远双手握紧成拳,谢安斟酌片刻,言语愈发谨慎。
“正是,且行事之人当时必身在霁云斋,若非如此,并无可趁之机,石管家可依此排查。”
“如此,我明白了。”
心中渐有猜测,石远竭力平复心绪,抬手拍过谢安肩膀。
“你辛苦了,先回去吧,此事切记烂在肚子里。”
“谢安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