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做完了,就别去了。”他状似随意道。
“为啥?”
为啥?他肯定不会说自己吃了那姜武的醋。
“你一个妇道人家,寻常总是往外跑,容易让人说闲话。”
招儿放下了手里的碗:“谁说闲话,你是不是把阿奶的话听进去了?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看咱俩都不顺眼,盯着咱们挑刺儿呢。”
薛庭儴声音闷闷的:“我不是听了谁的话,咱家如今又不缺银子,你何必出去那么辛苦。”
“我不觉得辛苦,咱们很缺银子,只是你不觉得而已。你以为念书光束脩就够了?买书要不要钱?笔墨纸砚要不要?以后下场赶考,出远门可不同在家里,处处都要钱。你忘了大伯出去赶一趟考,至少得二十两银子的花销。我还打算把那空地的房子盖了,咱家就一间屋,以后肯定不够住。跟他们住在一起,平常在眼皮子下面进进出出,做什么都不方便……”
“这些我都可以挣,不用你一个妇道人家奔波操劳!”薛庭儴声音有些大。
“你可以挣?怎么挣?抄书?”招儿看着他,十分严肃:“其实我不想让你抄那书的,你现在该干的是在学馆里好好学,我虽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你不能颠倒了。”
“叫本末倒置。”
“对,你不该本末倒置了,要抓住重点。让你去学馆是去好好学的,而不是让你去为了挣钱抄书。”
“抄书不会耽误我的学业。”
“反正家里的事你别管,挣银子的事也不用你操心,你好好学着就成。”
薛庭儴喟叹一口,看着她:“招儿,你就那么喜欢银子?银子可以慢慢挣的,不用把自己绷得这么紧。”
招儿一震,半晌才垂着眼道:“我是喜欢银子。”很喜欢,很喜欢。
接下来两人没有再说话,因为招儿的表情和态度够告诉他,她现在不想再说话,薛庭儴纵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再说了。
饭罢,招儿将炕桌收拾了一下,将碗拿出去洗。
薛庭儴想给她帮忙,她也不让。
正房那里已经吃上了,十分热闹,也就显得院子里出去的安静。
招儿打了一盆水将碗丢在里面,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方才有了动作。
她是喜欢银子,打小就喜欢。
二房两口子死的时候,没人知道招儿经历了什么。二房两口子带给她的温暖太短暂,那些温暖的欢笑的喜悦的,明明还在眼前,却一下子就没了。她根本来不及伤心难过,就要开始为去挣应得的奋斗。
从办丧事到立碑,那时候的招儿像一头惹不得疯兽,谁惹她就跟谁撕。待一切事情过罢,她终于缓过神来,可是没多久就发现了大房两口子的表里不一。
直到此时,她才找回自己的本能,想起曾经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很多很多的银子。其实很多问题都是用银子可以解决的,可偏偏没有银子,才会致使一切悲剧的发生。
例如她姐的被卖,例如她差点被卖,却好命被二房两口子买了下,例如二房两口子的死,例如薛家这一切一切的矛盾。
缺钱吗?
其实现在不缺了,这几趟生意做下来,短短十日,在刨除分给姜武的,招儿还赚了十几两银子。
足够她和小男人一年的花销。等秋收时收了粮,家里更不会缺银子了,可招儿依旧觉得不够。
……
正房那里,围了一桌人吃饭。
今儿赵氏特意买了肉,又杀了鸡,伙食是不差的,却没有招儿端来的那一碗菜受欢迎。
也是招儿做菜实在,手艺又好。那过油肉油光水滑的,里面配了黑木耳和白菜,放了许多小红椒,吃起来又辣又香。一家子人有意无意的筷子都往哪里抻,不一会儿堆尖一碗菜就没了。
杨氏正打算伸手去夹菜,最后一筷子却被薛青槐不识趣地夹走了。她有些不是滋味道:“这招儿未免也太鸡贼了,做了好的自己藏在屋里吃,咱们这么多人就只端了这一碗。”
刚才招儿送菜时,薛俊才也在,他低声道:“娘,吃饭就吃饭,你说这些作甚。”
杨氏也会意过来,忙道:“娘不也是随口一句话。对了娘,你知道招儿最近在干啥?我怎么天天都看不到她。”
一提这茬,赵氏就接腔了:“谁知道她干啥,一天到晚看不见人影,快天黑时回来了。”说着说着,赵氏就来了气,去跟薛老爷子说:“这分家了,我谁都管不上了,之前说她两句,她还拿话堵我。哪家的妇道人家跟她一样,天天不着家,寻常还跟着一个大男人进进出出的。那姜家的姜武到底打着什么主意,该不是看中招儿了吧?”
薛老爷子斥道:“你瞎叨叨啥!我听老四说,招儿好像和姜武在做什么买卖。”被点名道姓的薛青槐忙点点头。
也是巧儿,之前他挑着货挑子去别的村叫卖,喊了大半天都不见一个人影出来,后来才知道人都在麦场。
过去一看,估计大半个村的人都来了,人山人海的。男人们都蹲在外头唠嗑抽烟,小孩儿们在旁边玩,妇人们却不知道围成一堆在做什么。
只知道不一会儿就听见那人堆里有妇人喊:“当家的,把东西拎过来。”
他当家的当即站起来,从屁股后面拽出个篮子,男人堆里其他人笑他:“你家不知又败家了多少,瞧你这次带的东西挺多。”
那男人呵呵笑着:“孩他娘可不是败家的人,寻常都抠着过来的,这不也是这招财小兄弟的东西好,买了这一次,咱们一家老小几年都不用愁了。”说着,这汉子就拎着篮子过去了。
也是奇了,之前都挤得好像抢银子一样,这会儿汉子请人帮忙往里头递篮子,却是都停了下来,一个递一个的递进去了。
薛青槐就奇了,这到底在抢啥?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抢衣裳。
还是招儿卖的衣裳,和姜武一起。
不过这些薛青槐却是没有说的,只说了看见招儿和姜武在做买卖。
“再说了,招儿是狗儿的媳妇,等狗儿过了十五,两人要办亲事圆房的。村里人谁不知道,姜海当年和老二好,姜武又和招儿一起长大的,招儿一个姑娘家做买卖哪里成,有姜武跟着也能放心些,你别想歪了。”
赵氏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还有老大媳妇,招儿这丫头做事可没什么挑,做好了自己都没吃,就给你娘和我送了一碗。这么大一碗也费了不少肉,也是咱们人太多,哪天你们谁要是有这个孝心,我和你娘闭了眼睛躺在棺材里都高兴。”
薛老爷子喝了些酒,老脸黑红黑红的,但看得出来他很高兴。分家这事一直惦在他心里,他就怕几个儿子因分家生分的,刚好借着这事,他罕见地敲打了一下大房,也算是表个态。
杨氏本想挑唆,谁知自讨没趣,还受了公公的敲打,当即也不敢吭声了。
薛青山在一旁圆场道:“爹,你放心呢,谁敢不孝顺你和娘,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那就行。”
薛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又端起酒杯咂酒,这事就算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