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小窗内烛火飘忽,将女子瘦弱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
赵霁把药碗递给她,语气轻柔:“容妃在宫里养得太娇,性子有些不饶人。楚音大度,莫往心里去。”
颜楚音小口抿着药,攥紧绣帕,又慢慢松开,清清浅浅笑起来:“师兄送来这么多礼物,我就算有再大的委屈也不算委屈了。”
看见她两边脸颊高高肿起,显然是被打得狠了,赵霁心中有愧,迟疑片刻,道:“你不是一直想去看花灯吗?待你身体康复,我们便出去。”
听罢,女子姣好的眉眼间闪过一抹惊喜。
“谢谢师兄。”她似是觉得羞怯,嚅嚅道,“楚音身体不好,出去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察觉她声音中的紧张情绪,他温和地说:“你是为了救我才会被箭毒所害,我又如何能够嫌弃?”
顿了顿,又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已身故,我自然应该帮他好好照顾你。这些自弃的话,以后不要再说。”
颜楚音泪花闪烁,轻轻应了声。
再饮几口,将汤药喝完,她小声说:“楚音知道师兄钟情于沈姑娘,也一直盼望你们能成眷属,但她现在已入后宫,师兄若与之继续纠缠,恐怕会加剧和皇上之间的误会。”
话音刚落,她可能觉得有些荒唐,把自己都给逗笑了。
“瞧我在说些什么,师兄对大庆朝忠心耿耿,又为皇上做了那么多事,断然不会做出有违臣德的事情。”颜楚音歉疚道,“我不该妄自揣测,玷污了您一片赤诚之心。”
赵霁却说:“你没有误会。”
她瞳孔晃了晃,显出几分刺眼的寒光。
“我可以把整个天下拱手奉上,但绝不会让出沈瑟瑟。”
他自问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对得起皇兄,对得起赵问,更对得起大庆的黎民百姓,却独独对不起那个真心爱过他的小姑娘。
她也曾天真烂漫,也曾善良可爱,也曾全心全意地为他付出。是他亲手摧毁了那份赤诚,杀死了她的美好。
拥有时不懂何为珍惜,等到真的失去,他才惊觉痛楚,追悔莫及。
如今能够重逢,他说什么也不会再放弃。
颜楚音勉强扯了扯嘴角,让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颤抖:“…这样也好,别人或许不知,我却再明白不过,沈姑娘是师兄最爱,无人可以替代。以后有她陪在你身边,楚音便放心了。”
听到这话,他终于展颜,露出近日来第一个笑容。
“楚音,你是我的责任,瑟瑟是我的挚爱,你愿意接受她,我很欣慰。”
她咳了两声,右手轻轻捂着胸口,浅浅一笑:“师兄开心,我便开心。沈姑娘是你心中明月,我当然也会敬她如嫂。”
赵霁颔首:“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的,她不会轻易招惹旁人,许是对你有些误解才会如此。日后我不在,你就少与她接触,免得再惹误会。”
指甲嵌进肉中,留下深深的伤痕,她却丝毫不觉,努力扬起笑容:“楚音明白。”
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他起身道:“本王还有些事要处理,明日再来看你。”
赵霁瞥了眼旁边的丫鬟,神情转冷,淡淡道:“好好伺候小姐,让她早点休息。”
桃儿被他盯得发怵,冷汗浸湿衣物,腿也止不住哆嗦,急忙说:“奴婢遵命。”
女子坚持送他出去,赵霁推辞不过,只得依她。望着男人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颜楚音柔弱的面具慢慢龟裂,表情兀的扭曲。
她胸口不停起伏,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刺激。拂袖挥去,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摔到地上。
“贱人…这个贱人!”她咬紧牙根,发狠似的说,“师兄遇险,是我不顾性命帮他挡箭。他在朝堂苦苦周旋,也是我不离不弃陪在身边。为什么到最后,他心里还是只有那个早就该死的女人?”
求了他这么久,他从不肯松口陪她出去。今日却为了沈瑟瑟同意与她一起看花灯,呵,可笑。
桃儿看她身形踉跄,赶紧扶住主子,安慰她说:“小姐别气,王爷还是看重您的,况且还没到最后,谁输谁赢未可知,您还有很多机会。”
颜楚音喘了几声粗气,冷笑着说:“沈瑟瑟,两年前我能弄得你走投无路,两年后同样可以!给我等着。”
说完,她慢慢平复心情,等冷静下来,睨一眼桃儿,缓和语气,道:“今日你也辛苦了,回去罢。”
桃儿犹豫:“奴婢想留下来伺候您。”
小姐体弱多病,万一在房里出点什么事,王爷一定会把她的皮给剥下来。
“不用,我自己可以,你出去。”
女子声音逐渐强硬,带着股不易发现的冰冷。
桃儿实在拗不过她,为小姐点上安神的熏香,从房间退出来。
刚回到自己房里,余光窥见一抹寒芒,下一刻,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咚!人头已经落地。
叶星闻随手抹去剑上血渍,平静地说:“清理干净后,把她带去后山喂狗。”
“诺。”其余两人齐声应答。
黑衣收回视线,不再多看,跃上房檐,如流星般从夜幕划过。
*
朝堂之上。
起居舍人在帘子后面偷偷打量一眼,叹声气,提笔写下:万和十年三月乙卯朔日食自卯正三刻,早朝,上欲睡,呵欠不止,六次有余。
两方官员已经就‘要不要让陆致远出任狼烟军统帅’的问题争执了半个时辰,现在还在唇枪舌战,互不相让。
赵问听得耳朵起茧,忍无可忍地说:“停下!”
无人搭理,继续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