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的手稿第十三部分 天知道我现在处于一个多么艰难的境地里。我不可能承认信浓的伤是我下令造成的,但是我又无法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虽然我和他已经是同样的种族了,但由于地位的缘故,我们之间的鸿沟依然张着大嘴。我害怕哭泣,如果我继续流泪可能会引起灾祸,在我十数年的生活之中,我唯一不缺乏的东西就是眼泪,同时它也是我们最廉价的所有物。任何人都可以轻蔑地对另一些人说教,说眼泪并不是很值钱的东西。我看我什么都不明白:堕神绝对不是慈善的生物。 我将双手交叉起来,摆在裙子下面。 但是我为什么要承认我下过这个命令?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知道被屈打成招的滋味并不好:早在她们打破什么东西之后随手指证我的时候,我就明白了。由于我的瘦弱和丑陋,人们相信她们的话多于相信我。可是我现在还能违心地承认吗? “不是我。”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确感觉到了几分恐惧,仿佛下一秒钟迎接我的是一块带刺的木板,“我绝对没有下过这种命令,即便我无法拿出任何证据,您或许也不相信我的话。可我对您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呢?我为什么要承认一个根本没有下过的命令呢?这一点,我很清楚,我知道各位已经脱离时之政府的管控范围了,各位尽可以按之前的规矩管下去,我不会提出任何异议。” 我停住了,本能在告诉我也许下一秒我将面临相当严重的危险。 三日月和一期一振又交换了一个眼色。一期一振突然笑了: “当然,我一直知道您在做什么,人在神的面前是无法说谎的。如果您承认是您下令杀信浓,我才会小瞧您呢。至于清光的事情,他必定是为了偷食山丝苗叶子才这样说,他想引开我们的注意力。” “难道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吗?”我非常惊愕。 “我了解清光,我们之间的了解,比起人类之间对彼此的了解清楚许多。信浓的伤并不是在要害的地方,所以清光本意并不是为了杀信浓,只是为了给您制造一些麻烦。”一期一振说。 “那,之后呢?“我感觉到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紧张地问。 “之后就是我的事情了。” 我松了口气,习惯地低下头,他转身走开了,留下我和三日月单独在一起。 “那些叶子在外面晒,清光是偷不了的,他只能白白地犯瘾。“三日月说,”将头抬起来。“ “什么?” “您忘了我教给您的东西了吗?人在堕神的面前,既不能高傲,也不能自卑。您要保持心平气和的态度与我们说话,我们就会回答您的问题。但您的心中有一丝轻蔑或者卑微的表现,我们就会察觉,从而拒绝与您交谈。” “为什么?” “因为我们自卑。”他回答道,“在他们思想的法庭上,我们只是他们承载欲望的活物,是一段可有可无的数据,是随时都能被毁弃的刀剑。他们永远也不会宽容我们的弱点,也永远不能理解我们的见识。” 他说着,眼睛又闭合上了,他并不乐意在我的眼睛里看到自己那加剧的痛苦。 “一直是这样?”我问。 “一直是这样,所以我当初要劝阻您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 “今剑没有受伤吧?”我想要将他从痛苦的思绪里拉出来,便问。 “他很好,”他回答道,“只是他和大多数人一样。” “不会听从审神者的命令,是吗?” “是的。”他停顿片刻,说,“之前的审神者利用了他的弱点,让他为她做事,每天他都是带伤回来,那时候她只要笑着摸他的头,他就会高兴得不得了,为她重伤出战也在所不辞。但现在他坚持认为自己是义经公的随身刀而不是什么不存在的刀。” 我知道今剑的故事。 “他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没错。”他说。 不过他也找不出什么话可以说,我又一次将发辫打开,梳起头发:“宗近先生,我有些害怕。今天我看到宗三左文字了。” “他怎样?” 他说着站起来,在空旷的大房间里飘来飘去,悄然无声像个幽灵。 “他的态度……怎么说呢?”半晌,我又接着说,“也许他认为我要干预这里的所有事情。” “有可能,你小心一些。”他略微有些阴沉地说,“之前的审神者最喜欢他的脸,但后来也逐渐不喜欢了。” 他飘到厨房,拿了一个橙子出来,指尖轻轻在表皮上划了一道弧线,橙子便裂成整齐的两半。 “他只要不主动招惹你,你也别理睬他,”他说,“现在的他非常古怪,谁和他都没办法正常相处,江雪除外。如果这个人实在让你讨厌,让鲇尾告诉江雪,把他带走好了。当然他不敢欺负到你头上来,他要是敢对你放肆,我会把他捆成一团,扔回江雪的房间里。” “就像鹤丸前辈所说的那样,本丸里的人都有厌女症。”我继续说,“也许他讨厌我是很自然的。” 他有些不满地皱着眉头,很在乎地纠正我的说法:“不要叫前辈,相差五千岁以内的神都是以兄弟相称的。你实在要亲近的称呼,就称呼他哥哥。” 我继续将心里的不安对他倒了出来:“宗三左文字仿佛不欢迎我。可能是担心我像之前那个审神者一样过分地对待他,对待各位。” “过分?我的上帝。”他的英语非常好,“如果您以为那仅仅是过分……”他说不下去了,将切成一朵花的橙子递给我。 “一期一振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他说,“我对这些事却不再感兴趣。来,让我带您去吃晚饭。” 宗三左文字没有出现,我们也没有继续谈论他。一期一振并没有继续怀疑我,这让我感到如释重负。使我高兴的另一个原因是狐之助送来一个许可:我可以不必上学,只需要学期开始之前去学校登记即可,他们会直接发给我毕业证书。 一切都变得很轻松的样子,他一边跟我讲起鬼故事,一边煮鸡内脏火锅。鸡肠,鸡肝洗得干干静静,切成小段,又用姜丝炒熟,和白萝卜,红萝卜,牛蒡,黑薯糕一起煮。餐厅里偶尔会有人来,但他们只是拿了自己的一份食物就走,没有人瞪眼看我,也没有人注视我。我们吃完火锅,用面包蘸掉汤底。饭后,我们还是坐在餐厅里,因为餐厅里比较暖,晚上温度会急剧下降,在门口,时之政府给我们免费安装了六盏照明用的大灯,电费也不用我们费心,但那些灯并不会让人暖起来。他洗了碗回来,将双手端正地叠在矮桌上,继续讲他那个似乎是根本没有鬼的鬼故事: “那个,我想想,那是我二十岁的时候,路过爱宕山,爱宕山上出产一种很甜的野果,要是在现在,我肯定会说,那是覆盆子嘛,啊,那肯定是覆盆子,味道和英国的覆盆子没有两样。说起英国,那时候可不是个干净的地方,很多住在楼下,啊,是楼上的人在倒马桶的时候直接对楼下街上喊一句:‘小心!’就哗啦一声倒在街上了。那个。法国更糟,因为当年的法国没有那么大的排水道,卢浮宫的角落里到处都有怪味,在我没出生的时候,曾经有一场大瘟疫夺去了欧洲三分之一的人口呐。那个,在我没出生的时候,日本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仅仅脏,而且穷。哦,我知道义辉公不爱听这个,所以我们继续讲覆盆子吧,那个,奇怪啊,我刚才要讲什么来着?是的,是讲茨木童子的故事,不过,虽然说是童子,其实他年纪也不算很小了,到底他是因为什么才被人称为童子?这我就不清楚了,似乎有实力的男性妖怪都会被日本人称为童子,但他可不是童子。嗯,这也是听他们在讲……现在我来讲讲茨木童子是怎样被人削去了一条手臂,那天他正要去城里闲逛,城里那时候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无非是米店,鱼店,打铁铺,裁缝铺,寺庙神社之类的建筑,啊,那时候,法律似乎规定不能吃肉,肉店是有,一般都开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真是奇怪啊,欧洲流行黑死病的时候,我到底出生了没有呢?那个……我刚才想要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