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令我大伤脑筋,不知所措的是前世的记忆离现在的情况还是很远。我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当然我这次没有继续挨打。要尽量小心:尽管柳枝对他们用的剑不占优势,我还是要为如何做才能不戳瞎她们的眼睛而烦恼。 我没有带随身刀过来——若是被人看穿我现在和他们不一样了,恐怕要遭到更大的不幸呢。因此只是从路边捡起了一根和护身刀差不多长的柳枝。 也没有用上那瓶起过很大作用的盐卤,鹤丸之前告诉过我:臭盐卤这种东西要慎用,最好不要被人发现,整人要偷偷地整。往人头上浇臭卤这事可大可小,如果别人想整我,这事就是大事。如果在权贵子女头上浇了盐卤,被告到上面去了反而是我的罪过。 树枝总比刀软,因此我就大胆地将我记忆中的刺击改成了挥砍的动作,目标是眼睛:眼睛被戳瞎了我还要赔她们,眼皮被打仅仅是当场睁不开眼。至少我这一步棋走对了,在她们看不见的时候,我冲出了包围圈,拼命地跑。 说实话,我在前世的二十九年里,从来没有落荒而逃的时候过。不过毕竟今不如昔,我必须学会逃跑不可,否则不知道还会惹上什么样的麻烦。 话说回来难道我惹过的麻烦还不够多吗?至今回忆起来,在学校里打架还算是个小麻烦呢。我一口气跑到十字路口那里,过了马路就是审神者们聚居的街区。石板路两侧高高地耸起一个又一个朱红色的门和不同风格的建筑,门与门之间的人彼此不相往来——我也不想跟她们往来。走过门之后的雾气,就是本丸的大门。从小门到大门要走五十二步,从大门到小门要走五十二步。 直到我走进大门,头上的颜色也由黄昏时分的嫣红和透明的暗蓝变成了深灰,细密的雨丝飞扬在冷风之中,扑打在我的脸上,我才放松地长出一口气:总算回来了。 清光和安定照例在水池里洗澡,两人互相亲吻,过了一会儿清光就把安定向水里轻轻按下,身子覆上去。安定咯咯直笑,他现在恐怕是并不明白清光和他正在做什么事,也许他明白,所以他抬起身子迎合他。 鲇尾从走廊下站起来,在细密的雨丝中他那双嵌在微黑脸孔上的深紫色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说道: “三日月出战去了,骨喰和他在一起。” “什么时候回来?” “和以前一样,累了就回来。” 我这就放心了: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一阵疲劳突然蔓延了我的双腿,我有气无力地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我并不在乎现在是否下雨:“我今天可撞上了好日子。” “哦。”鲇尾说,“被人欺负啦?” “不错,”我接过话来,“我明天要请病假,请一个月的。” “哟,我还以为您能够适应学校,能够从那些优秀审神者那里学会怎样□□我们这些堕神呢。”鲇尾的话仿佛是蝎子针。 “别开玩笑了。”我疲惫地回答,“与其在学校里处理不好人际关系,不如和你们□□。” “你这话倒是有意思。”他扶着腰说,“不过我可不想做那事,我可以替你写作业。七年级的方程式还难不倒我。” “你跟谁做过啦?骨喰?”我问。 “没做。”他说,“恐怕您不相信,可没做就是没做,对吧?对我说,你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事?下次你把她们的生辰八字拿过来,不用真名就行。” “你干什么?”我问。 “钉小人。”他回答得很是理直气壮,“我又不是不会咒,只要我高兴,我还能给你下金榜题名的咒,保证你变得过目不忘,不复习也能考上现世最好的大学,而且没有副作用。” “我不想有下次了。”我说,“我根本不想考什么现世最好的大学,只想随便念个没人欺负我的学校,毕业后当个厨子。” 鲇尾吹了声口哨:“不要讲这样的废话,您的命运就是如此,正因为他们看了您的生辰八字,才把你选成这个本丸的祭品啊。” “我知道啦。” “但是我们也没收下,”他说,“人们总是单纯地认为祭品可以平息神的怒火。” 他和我说话,我注意到莺丸也在走廊下面,他将他和膝丸兄弟的本体一字摊开,仿佛是晒太阳一般,可现在他们已经不能晒太阳了。可能是我同鲇尾的谈话被他听见了,他站起来,一本正经,又小心翼翼地打断了鲇尾的话: “鲇尾藤四郎,请不要如此无礼地对霜大人说话,要知道,我们的身体是霜大人给的,大人对我们有着绝对的主宰。” 瞧瞧,多微妙啊,又来了…… “大哥,你没事吧?”鲇尾说。 我知道鲇尾的话到底表达了什么,他很巧妙地表示了异常恶毒的意思:你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可是,这所本丸里到底有几个脑子正常的呢?也许我脑子也不正常,所以才呆在这里。 “我坚信霜大人可以解决一切事情。”莺丸说,“她就是我们的神,完美的神。如果没有她的恩惠,这所本丸怎能存在?而我们又如何能在她英明的领导之下,与历史修正者对抗呢?” “别理他。”鲇尾对我说,“他也不是第一个,活下来完全就是凭借这张嘴呀。” 如果凭借阿谀奉承才能活下来,这样的生活的确悲惨。但是当时任何人都不要相信莺丸能够改变了,他无法改变自己。 “霜大人的智慧和武勇,真是无与伦比。”我走开之后,还能听见莺丸提高声音对鲇尾说:“她从来不为了多余的感情,为了一时的心软而造成更大的损失,她会为了人类的无上利益英明而适时地牺牲我等微不足道的刀剑!她又理智又冷酷,杀伐决断的能力恐怕连李世民,杨坚,朱洪武都自愧不如。她本来就是被万众崇拜的英雄,伟人!我们能够有这样一个主人,难道不是莫大的荣幸和无上的光辉吗?我相信霜大人会披荆斩棘,势如破竹地解决一切问题,而我等卑微无用的刀剑,只能佩服和仰望她的神力。无论是杀敌还是净化检非违使,她都能做到!一定能做到,我们这等无用的刀剑,能够帮得上她的忙吗?还是不要给日理万机的霜大人增添多余的麻烦了。” 我知道他是在说什么,这一堆蜜糖般的话语,其实是在说:你死了活该,我才不管。于是我感到无比郁闷,就离开他们往远处走。转过主屋,一路都是平地,沿着蜿蜒的小径走下去,蒙蒙细雨扑在肩膀上和头上。十一月的时候,虽然本丸里还是梅雨的布景,实际上它已经变成了冬雨,没有什么花了。 烛台切光忠就穿着内番用的衣服,蹲在小路旁边的空地上,看着一个白色的空瓶盖发呆,也不是完全地发呆入定,在入定的时候,外面有多冷都无法影响他。他冻得缩成一团,不过他是有人照顾的,可能照顾他的那个人还没有过来。我蹲下去,和他一起看着瓶盖,也许有一天,我们能从瓶盖之中参禅悟道也未可知。三日月告诉我:光忠是堕化程度比较轻的那个,但他是第三个了。前任审神者被带走之前,他就疯了,不说话,也不笑,一天到晚看着地上的瓶盖出神。审神者想要刀解他——因为他这个样子怎么能出战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被刀解。 我和他也不知道盯了多长时间的瓶盖。他突然抬起头,对着我笑了,金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笑容甜美而稚气,难以想象这如同孩童般纯真的笑容会出现在一个外表年龄大概在二,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上。 “……哎嗨嗨……”他歪着头打量我,“新刀……刀?雌刀?” “嗯……”我不知道该怎样答应他。 “快……快藏起来。”他拉起我躲到了大团的冬青叶里面。 “为什么?” “霜大人会发现你。”他说,“我看你是一把雌刀,数值练度都不很高的样子,恐怕霜大人会发火将你刀解掉。或者让你连续出战,快藏起来,这里好,找不到你。” “那个霜大人……?她卸任了,病了,死了。”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说,“你别怕。” “我不怕。”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