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的嘴角不知所措地微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唔……为什么要走?” “得去外地处理些事情。”轩漓顶着墨镜懒懒道。 “那我怎么办……”林放小声嘀咕,“刚刚是谁说我被妖狐盯上,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的?怎么这变卦比变天还快?” 轩漓闻声噗嗤一笑,倚着树干叉起腰来:“怎么,你舍不得我走?” 林放被揶揄得鸡皮疙瘩四起,连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又一声轻笑钻进耳中,林放脸上和抹了老干妈似的火辣辣:“那……你会收了二狗吗?” 轩漓:“二狗又是哪位?” 林放:“就是我舍友,你见过的,一只……黑色的狗。” “哦,他啊。”轩漓扶了扶墨镜,确保双眼在镜片的严格防护下,“理论上会。” “为什么啊?!”林放簌簌前行的脚步倏然一滞,眉头拧得像团麻花,“妖未必全是坏的呀?!比如说二狗……我敢说他从没害过人!” “你所谓的从没实际上只有你们相识的四年,四年前呢?或是往后的几十年、几百年?你还能拍着胸口保证吗?” “我……” 林放还欲争辩,却被轩漓的话锋盖了过去:“妖和人生来就是两个不同的种族,出于生存的本能,人类对非我族类者,总是抱有敌意,甚至赶尽杀绝。当然,妖也是一样的。如果那晚在KTV,你真被发情的狗给上了,现在还能在这大义凛然吗?” 林放又是:“我……唉。” 憋了一肚子大道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反倒被对方三言两语轻松瓦解。林放怔忡着,小腿肚不由得有些发软。 虽说二狗是只狗妖,可要林放眼睁睁看着他被降妖师给收了,还真有些……于心不忍。 “有没人说过,你是个烂好人?”轩漓刻意背着光淡淡道。 “这……有。”林放悻悻地绞着手,“我只是没法坐视不管,如果那时候……我能……” “没法坐视不管和烂好人没什么区别。我不是说了吗,你约等于没有的实力不足以支撑你那无聊的仁慈和良心。人生而为己,与其瞎操心别人,不如给自己长点心。” “……” 无话可说的林放扭过头,气氛回到初上宾利时的尴尬。 他闷头只顾走,穿过上弦操场和老教学楼,一直到了宿舍楼下。回头乍看,黑鸦阴魂不散地跟在后头,两手捅在皮裤口袋里,惹眼的不得了。 林放一个哆嗦,以最快速度飞奔上楼,赶在被追上前的最后一刻,关门!反锁—— 轩漓站在门外,抬眼扫过门牌号。半晌从皮衣内兜中摸出一纸名片,塞进门缝。 一门之隔,林放死盯着飘进屋的小卡片,大气都不敢喘。 “若是你怕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生命危险,大可搬到店里住着去。”轩漓在门外悠悠道,“那儿有结界,外人进不来。这是破结界的符,带着它,自由出入。在店期间视为正常上班,连同上一周的工资一起结算。” 林放暗道我这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 但他犹豫了会,还是弯身捡起伪装成名片的符,夹在之间翻来覆去。 “是因为国安部吗?”林放打量着空荡荡的名片,涩声道。 门外一时无声。 林放咽下一口口水,缓缓挪向门,小心翼翼道:“昨晚在医院,你问我是不是国安部派来的人……所以,你是为了躲过国安部的耳目,才暂时离开鹭岛避难的吗?” 沉寂片刻,依旧无人应答。 好奇和不安驱使着林放握住门把,拳头点大的心脏跳得如骤雨一般快。他深吸一口气,脑中闪过千万般惊悚的瞬间,指尖因受力而弯曲,猝然开门! 呼——强风随着房门大开灌进宿舍,吹得林放短发倒竖。半分钟前还传来说话声的走廊,此刻却不见半个人影。 宿舍楼后,木棉树枝干发出一声悲鸣,□□地接住了从高处跃下的黑影。 “阿绝,过来。” 轩漓轻轻唤了声,躲在树间的红毛团子麻溜地扑扑飞来,窝在她的脑袋上。 “我得离开鹭岛几天。”轩漓晃了晃头,免得一泡鸟屎落头上,“这段时间还得麻烦你帮我盯着他,顺便看看医院里那位半死不活的。如果有什么情况,马上去找老白,知道了吗?” “啾!”红毛团子愤愤地跺着脚,似在谴责主人就这么抛下它跑路了。 “唉,我也没办法呀……”轩漓戳了戳团子胸上那搓丰满的毛,“老白看到了的,如果今晚不走,我被国安部找上门是迟早的事——要不你去找老白理论理论?看看他会不会听你的?” 红团子悻悻地啾了声,瘫在头发做成的鸟窝里,不动了。 “傻鸟。”轩漓唇角微勾,带着一抹无可奈何的淡笑,纵身跃离枝头。 另一边,南城医院外科住院部,景杭夺门而出,追随着地图上红色标记所在的方位全速奔去。 想要在偌大的鹭岛追寻夜狼、抑或是其他妖的踪迹,单凭一双肉眼绝对不够。最简单可行的办法就是插眼——将注入灵力的古币用黄符包着,安插在鹭岛的大街小巷,时刻探寻附近的妖气,再将时时数据反馈回手机。 正因为察觉到妖气的存在,顾晓冉包里的眼才会发红,叫唤个不停。 拜托了——千万不要有事! 景杭的每一步都在同死神赛跑,然而飞奔至中途,警报声骤停,世界安静如初。红色标记重新变回绿色,似无事发生过一般。 他顿了顿脚步,眸光森寒,竟是沿飞身翻上外墙,沿粗糙的墙体连爬数层。落地的瞬间,看见顾晓冉猫在值班台后边,露出扎着高马尾的后脑勺,鬼鬼祟祟。 “哎你干嘛?!” 顾晓冉觉得自己被人拽着衣领提了起来,再一看,景杭正垂眸睥睨着她,连忙反拉着对方悄声道:“嘘——别吵!蹲下。” 景杭和铜铸过似的,一动不动。 “快啊!再不蹲下就要露馅了!”顾晓冉硬是把景杭拽到身旁,“你看我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张队和林姨居然……嚯!有意思——” 顺着顾晓冉八卦的目光望去,市局制服和白大褂并肩而行,张队半个胸膛同林念瑶的后背紧紧相贴,扶在腰间的手隐有滑落的势头。 “刚碰见过什么人吗?”景杭眉头紧蹙。 “没有啊,就看见他们。” “一路过来都没有吗?” “你纠结这干嘛?”顾晓冉一门心思全在地下恋情上,“我本来是打算找林姨的,结果人没找到,就看见张队搂着她从办公室出来了。还好我躲得快,要不然……” 谁知话还没说完,景杭又倏然站起,向着两人大步流星走去。 叫人不及的顾晓冉:“……” 听有脚步声来,张队不安分的手如触电般迅速收回,转过身,看着景杭迅捷的步伐猎猎生风,神情不由得呆滞了几许。 他真没想到国安部的人会找到这来。 定睛再看,顾晓冉欲哭无泪地歪在值班台旁,颇有撞破南墙回不了头的悲壮,甚是尴尬……相比之下,景杭扬起一张张弛有度的笑脸。饶有兴致地迎着林念瑶道:“您好,林医生。” 林念瑶回头:“嗯?您是?” 张队差点没扑上去,挡在两人之间。 “我是林放师出同门的学长。”景杭故意避开迎面而来的张队,悠悠道,“我从导师那儿听说林放住院了,赶早过来看看。方便问下,林放现在怎么样了呢?” “原来你是放儿的学长呀,”林念瑶笑了笑,百媚横生,“我是他的小姑,很不巧,半小时前刚出院。你呀——来晚啦。”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啦。”景杭佯装惋惜地挠挠头,落下手时,指尖悄然蹭过白大褂的衣摆,不经意间拿手拂过鼻尖。 闻不到任何妖气。 可如果两人都不是妖,眼又为何无缘无故地报警呢? “能出院总归是好的嘛。”张队干巴巴地迎上来,朝景杭使了个讨饶的颜色,“你说是不是啊……小兄弟?” 景杭却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一时恍了神,神色阴郁得可怕。 “小兄弟……?”张队面色惨淡。 “嗯,说得也是。二位继续啊,我就不打扰了——” 回过神来的景杭故意拉长了尾音,嘴角噙着几分凉薄的笑,倏而转身走回值班台,如黑云压城般骇人的神情转瞬即逝。 “……你到底在干嘛?!”顾晓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让你好好呆着别出声吗?你是故意的吧?!” “说不定他们根本就不在意呢?”景杭和和气气微笑道。 “不在意才怪啊!”顾晓冉肠子都快悔青了,瞪着铜铃大的眼怒道,“你们国安部的到底是有多闲?整天不干正事晃来晃去的吗?!” 说罢,她甩头便走。景杭双手横放胸前,无赖似的懒懒喊道:“你上班要迟到了。” “迟到就迟到!”顾晓冉负气怒道,“别让我再看见你!” 天,渐渐黑沉下来,月上梢头,星光烂漫。 顾晓冉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臭脸,揣着随身包,离开市局,下班回家。 自那句“别让我再看见你!”后,顾晓冉果真一天没看到景杭,当然,她也果不其然地上班迟到了……加之林放不告而别,手机屏幕碎成了渣渣,一整天的好心情全打了水漂,气得她脑壳发疼,就差没七窍生烟,嗝屁了。 夜色已深,既然被气到这份上,顾晓冉也没了胃口,在路边摊草草打包了一份沙茶面,拎在手里,慢吞吞地走回家去。 其目的地,是一片有了一定年头的小区。 与其是个小区,不如说是拿破围墙圈起的几栋楼,每层楼不过五层高,全被附近的小偷翻牌宠幸过。时不时还有人恶作剧,用红色喷漆变换着十八般字体写“拆”字。 就是这么个破地方,顾晓冉一个人住在里头,一住就是好多年。 走道里的灯不知怎么又坏了,顾晓冉寻思着等会吃完面要不要出去买个灯泡。正要开门,手机便欢快地唱了起来。 “赐我梦境还赐我很快就清醒,与我沉睡还与我蹉跎无慈悲。爱我纯粹还爱我赤|裸不靡颓,看我自弹自唱还看我痛心断肠——” 犀利的鸦嗓回荡在楼道中,唱得顾晓冉嘶了口凉气,不耐烦地在手机屏幕上连划数道,才想起这破手机只能响不能接。再一看,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上海。 上海……莫不是那谁打过来的? 顾晓冉冷笑着把手机塞回口袋,任由铃声兀自响个不停。待那销魂的铃声唱完,她眯眼盯着天边一抹下弦月,指尖在钥匙插进门缝的一刻,动作停滞。 ——门锁被人撬过了。 职业使然促使她无声地松开钥匙,后退数步,继而将手摸向随身小包,寻找起防狼电棍来。谁知电棍没摸到,竟是摸到一枚用纸包着的硬邦邦的玩意,外圆内方,就好像是一枚……古币? 开什么玩笑?古币怎么会在自己包里? 顾晓冉正要撇了那古币,说时迟,那时快,半掩着的铁门由里向外倏然掀开!顾晓冉被气浪卷上砖墙,撞了个满怀,又扑啦啦地滚回地上。不等她动弹,门后倏然飞出一道漆黑颀长的身影,伸手,扼住了她的咽喉!用力之大,仿佛一招就能拧断其喉咙—— 可、可恶……! 顾晓冉勉强定了定神,千钧一发之际,她总算摸到了防狼电棍。只听黑影咯咯一笑,转而揪住她的领口,仅以一袍拂袖之力,将其扔下了五楼!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夜空,飞速坠落的顾晓冉的眼中,倒映着黑影的容貌:金光大眼,黑面具,长鸟喙,同那日在KTV杂物间之所见,一模一样…… 黑鸦。 砰一声砸地的闷响,尖叫声就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