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回川——” 日上三竿,等待许久的声音终于如约而至。 这下,拥堵于茶肆酒楼的人都哄抢般地涌到街上,在士卒们的强令下站成混乱的两排。嵇绍却纹丝不动,笑着望望陈初之等,见他们也望向自己,催促道:“还不去吗?再等会人多起来,即便你们仗着身材矮小,行动轻便也挤不到前面。” 陈初之闻言,疑惑地问:“你呢?” “我就不去了。”嵇绍说着,自袖袋里取出一封装叠整齐的书信,递给她,“若是女郎有心便替我把它交予府君。” “若是无心?” “乃绍与陈氏无缘。” 你还真是看得开,陈初之腹诽。她接过书信,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对嵇绍施拜别礼,随后与陈桓之、陈章之离开长安醉。 出来的时候,陈章之童言无忌,“阿姊喜欢他。” 陈初之听了,没有否认。而是顺着他的话,暗自思量。她青睐嵇绍没错,毕竟嵇绍貌美、性佳,才学也是一顶一的好,更重要的是,他绝对有能力护她后半生平安。但说喜欢,她的一颗芳心早就死得差不多了。不过,嫁给嵇绍似乎比嫁给那个傀儡天子好。 陈初之心喜,笑逐颜开地牵着陈章之,“走吧,去看阿爹。” …… 正如嵇绍所说,陈初之他们仗着身量优势,轻易地就站到了前排。放眼望去,陈偕的行伍声势浩大。陈偕驾棕红色汗血宝马位于首,一身黑金铁甲,腰悬青钢宝剑。陈安之并着陈爽、司马茂于其次,皆意气风发,英勇非常。然而,于其三的居然是一驾锦盖马车,由一粗布仆役驱使,随后才是比肩接踵的士卒。 清风徐来,马车的帘幕不时飞扬,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儿衣着不凡。 陈初之定定地望着,陈桓之却不用看也知道,“那坐着的必是青州王肃家的小昭君。” “可看身影似乎不止一个。” “王肃与小昭君育有一子一女。”言下之意,陈偕连他们都带回来了。 陈初之闻言失笑,“我一直很佩服我们阿爹,跟别人抢妻妾就算了,连孩子都抢。王家人也是好脾气,不仅女孩不要,男孩也不要。” 陈桓之却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陈章之就根本不懂陈初之与陈桓之的心思了,呆呆地凝望着陈偕,满眼崇拜。等人近了,更是直接挥手大喊,“阿爹——” 原本嘈杂却低微的声音,因着陈章之这一喊,立刻噤若寒蝉。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来,连带着马车上的某一个。那是一张圆润的小脸,长着清澈明亮的眼睛,在与陈初之四目交汇的一刹那变为惊吓与慌乱。小女孩急忙甩开手中的布帘,躲到了车里。接替她的,是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少年很美,但是太阴柔了,陈初之不喜欢。更别说,他还瞪了陈初之一眼。 自然,陈偕也看到了他们。不知是他今日的心情不错,还是本就不避讳自己的儿女招摇,竟是为了他们驻足停驾。陈偕目视一旁卫护的兵士,兵士得令让开,请陈初之他们过去。到近处,陈偕把他们抱上马,笑着说:“你们三个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随后,抬手示意继续行军。 陈偕的语气更多戏谑,而非责备。陈章之听了出来,赖在他怀里撒娇。 “你写给你兄长的信,为父看到了。昌邑之胜,有你一功。”陈偕手上对陈章之爱抚,话却是对陈桓之说得,“等你到十二岁,为父就带你上战场。不过,在此之前,你的兵法谋略,枪戟剑术还得勤加练习。” “诺。”陈桓之答应,脸上没有表情。只慢慢地不受控制扬起的嘴角在宣告他内心的欢喜。 陈初之见状,忍俊不禁。她一笑,陈偕的关注随之而来。几个月不见,小丫头的身量又长了,容貌也越发的清秀明丽,怎们就有这么会长得孩子,全身都是他和闫氏的优点。更为惊艳的是,这个孩子不仅生得绝世,胆量见识也极为过人。 陈偕觉得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女儿,尤其是在司马谆送来守住姜川的军报之后。 于是,他把女儿搂得紧了些,期待地询问:“阿初,爹爹走了这么久,你有没有想爹爹?” 陈初之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陈偕这般姿态,是在讨好她吗?虽然,经过裴康的开解,她迫于现实决定要放下仇怨,但是,她一时还做不到若无其事。只好低着头,掩盖住神色里的为难与不自在,低声回答:“有。” “阿初不怕爹爹了?” 原来,他把自己众多的疏离与怨恨当作畏惧。陈初之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犹豫着,说了一句,“不怕,阿初最喜欢爹爹了,只是因为爹爹常常板着脸,阿初才害怕的。不过,阿娘告诉阿初,爹爹严厉也是为了阿初好,阿初不该因此疏远爹爹的。” 说完,她伸手抱住陈偕的胳膊,亲昵幼稚的样子令她自己都为之色变。 好在,陈偕颇为受用。 …… 陈府。 王氏与闫氏携府中众位如夫人与公子贵女等在门首。这才发现陈初之姐弟不见了。王氏询问闫氏,闫氏也毫不知情。正准备派人去寻,却发现坐在家主马背上的不就是他们三个吗?王氏无奈,但依旧和颜悦色地迎家主进门。 先前声势浩大的队伍如今只剩下家主、陈安之以及那一驾马车。王氏上前先与家主照面,简单的亲昵过后,拉起陈安之,嘘寒问暖。家主见状,十分吃味,汲汲地唤了一声王氏的闺名。王氏被他逗笑,又紧着他说了几句,直到马车上的人走下来。 最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那个长相阴柔的少年,他只不屑地环视周遭一圈便转过身扶他母亲。于是,众人就瞧见了传闻中的小昭君。小昭君姓许,青州的小家碧玉,年纪不比王氏小多少,约也有三十,比闫氏要大。但是她的容颜确实对得起小昭君这个称号,蛾眉螓首,靡颜腻理,比闫氏还要灵动上几分。陈初之自认,她只比成年后的自己稍稍逊色。接着,小昭君之后让人看到的是那个眸若有神的小姑娘。小姑娘怯生,躲在母亲身后不敢直视众人。 不用说,王氏什么都猜到了。她舒展开的眉眼顷刻凝结,一言不发地松开与陈偕交握的双手,进了府邸。其实,这样的场面,她该见惯的。从闫氏开始,家主的女人就没有断过。本来,她也不指望家主专宠,当初家主要娶闫氏的时候,她甚至十分赞同。多一个人陪她为陈氏开枝散叶,打理陈氏内外,是件好事。可是,变本加厉地纳妾填房就让她忍无可忍。她不是没有闹过,但是家主巧言令色,让她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好了,连人家孩子都要带进门,她如何不气? 家主也晓得自己过分,跟着王氏就走了,留下许多人不知所措。闫氏没法,只得帮衬着,先把其他如夫人赶回自己的院落,接着命管事把她事先吩咐清理出来的院落打扫干净。 王氏与她何尝不清楚,小昭君的到来是必然,但是谁都抱着一丝微薄的希望。 闫氏与小昭君见礼,“妹妹请吧。” 小昭君回礼,“姐姐先行。” 陈章之在旁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地拉着陈桓之的衣袖问道:“新来的姨娘明明年纪比阿娘大,怎么还要喊阿娘姐姐?” “因为她的地位比阿娘卑微。”陈桓之轻呵。 这句话传到阴柔少年的耳中,自然惹来他的白眼一记。但论不屑,陈桓之还没输给过谁。他直直地望了回去,不白也不瞪,只轻蔑。他是陈氏的亲生血脉,底气十足。少年不过两姓之子,如何与他争锋? 果然,少年的气势败了下去,挪开眼跟着小昭君往里走。陈初之他们也跟着闫氏。 闫氏与小昭君一路寒暄,“妹妹的两个孩子都生得俊秀不凡,不知道名唤什么?” 小昭君陪笑,先是把一直躲在自己身边的女儿拉出来,说道:“这是小女阿沅,如今改姓陈,名唤沅之。”随后,又看了看少年,“这是犬子阿偃,改姓……” “我不改姓!我就叫王偃!”不等小昭君说完,少年激动地打断道。 闻言,小昭君瞋他。不好意思地对闫氏解释,“犬子无礼,还请姐姐不要见怪。原本家主是想为阿偃改名陈偃之的,但阿偃实在不愿,家主体恤,就允了他以异姓之子的身份养在陈家。” 闫氏宽和,笑着摇头。而后轻触陈初之姐弟,嘱咐道:“以后阿沅和阿偃就是你们的兄长和妹妹了,要对他们好,知道吗?” 陈桓之不答,只陈章之乐悠悠地说好。 陈初之却问:“许姨娘,我观阿偃兄长确实要比我等年长,可阿沅妹妹看着和我们差不多,不知她多大了?” 小昭君闻声,略为惆怅地说道:“阿沅今年有九岁了,一直不太爱说话,和相熟的人还好些,一旦遇到陌生人就像个受惊的雏鸟。” “她比阿姊还大,真看不出来。”陈章之感叹。 照例,少年王偃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陈桓之也护犊子般地与王偃对视。 闫氏见了,把陈桓之拉到身后,“我倒没想到,是初之他们要唤阿沅一声姊姊。说来,妹妹不必太过担心,阿沅只是性格内向了些,多与初之他们这些活泛的相处相处就好了。” “那就有劳几位公子女郎了。” 小昭君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