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养灵(1 / 1)秩序师首页

圆月清辉,空灵的落在人间,万古如常,既不沧桑也不寂寞。    月亮就只是月亮而已。    “师父,刚刚,若是没有当场撞见,小六咬定了推脱自己没有责任,我们是不是就拿他没有办法?”    “嗯,事实上我们不正是拿他没有办法么,人心里的怨愤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净化。”    “那,他不是比魔鬼还可怕吗?”    听得出这话不是需要答案的疑问,远山也就没有出声。师徒俩走在回家的青石板路上,步伐轻得听不见任何响动。    “师父,我忽然发现,只有力量原来是不够的。您说的凝望黑暗深处的话,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害怕吗?”    “跟师父一起,就不怕。”    “嗯,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是独自一人,内心坚韧,足以抵御恐惧。”    “师父。”远煦忽然停住了脚步,一双盛着月光的眼眸望着远山,“我可以吗?”    远山看着这样的一双眼,忽然说不出什么安慰小孩的话了。终于,他伸出两根手指头,在小煦的眉心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说:“事在人为。”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向来当作宝贝儿子的小少年,似乎长大了许多,明明下山来也不过月余。不过,十岁的孩子,该是什么样子呢?    他不知道别的小孩什么样,只记得自己十岁那年。    远重哲让一个过百岁的家臣沉月尽全力和他打一场,竹七他们吓了一跳,赶紧开口劝阻。结果,远重哲只是神色冷淡的说:“沉月在妖中还算资质尚浅,若他连这一关都过不去,不如死了算了。”十岁的远山,还没有现如今的豁达,不服中夹杂着委屈,拼命绷着脸说:“打就打,反正我也不怕死。”他是真不怕死,远重哲将他置于生死边缘也不止一次了,与其让这个人小看,确实不如死了好。后来,沉月其实还是有所保留,但远山断了两根肋骨,浑身是伤,灵力透支,躺了一个月才好利索。    远山的心志,也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磨练中才能坚如磐石。    这片刻的出神并没有被小少年发觉,他好像获得了什么了不得的肯定一般,步履轻快了不少。    回到宅院时,竟然灯火通明。    陈少爷还没有睡,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许多造型华而不实的烛台,每盏都亮着。远山背后飘下来一张白色的纸人,迈着小碎步,几乎能听见它窃喜的声音,钻进陈清昀袖口不见了。    余生卧躺在走廊草席上,姿态悠闲正一口一口喝着酒。“雕虫小技还以为没被发现,这就不是单纯,是愚蠢了。”    “老狐狸,不说话你牙疼吗?”    “谁让你在我房间门口摆了一排烛台,亮如白昼,我怎么睡?”    “你不是也想看看戏园的情况,刚才谁一直让我分享灵界来着?”    远山不想搭理这俩人,就问小煦:“我们要见见刚才的恶灵,你累吗?还是要一起看看?”    “不累。”    远山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捕灵网,一团黑气慢慢凝聚成人形。    “你从哪里来?”    “吾自城西荒冢应召而来。”他的声音嘶哑低沉,散发着冷冷的寒意。    “应召?所以你就安心的在凡人体内住了一个月?”    “吾未做伤天害理之事。”    “跟不老实的东西废那么多话干嘛?直接打散算了。”余生在一边凉凉的说着,一道锋利的金色灵力刃就冲黑影过去了。    “别别,吾定知无不言。”黑影吓得在空中摇摇晃晃,赶紧表态,金光就在离他方寸之间消散了。    “吾月余前因大雨阻断香火,想出来觅食,结果听见一阵召唤。那怨气深厚,着实美味,吾循音而去,就到了戏园。后来,吾偶然发现那里有另外的怨灵,与吾所宿非一人。吾实为好奇,加之宿主养分充足,就干脆住下了。”    “另外的怨灵?”    “确有此事,吾不知宿主为谁。”    “他没有说谎,我方才就觉得事情过于顺利了,不太对劲。”陈清昀忽然说道,“恶灵现身,往往有血光之灾,可这一月之中戏园并未发生什么人命意外。那另一只恶灵很可能也是寄宿在某人体内,以宿主血脉怨憎为食。究竟是谁在体内养灵?”    体内养灵几乎等同于与虎谋皮,宿主把自己作为养料供给恶灵,获得力量。但久到一定程度,从宿主身上汲取不到足够的怨憎,恶灵便会反噬,除非宿主源源不断的给它提供其他灵体。而且被鬼怪附身的人和体内养灵的人有很大的区别,普通人虽然无法知晓,但对于秩序师来说,前者散发着灵力,很容易识别;后者就麻烦了,除非被放出来,否则几乎无法察觉。    远山只是推断小六很快会有动作,也不敢肯定具体什么时间,所以才留了一张附灵纸在戏园那边。怎么会如此巧合,远山刚知道,小六就露出了马脚?若非巧合,那又是为了什么?    那人故意刺激小六让他在此时动手?如此处心积虑,显然不可能是为了帮我。是我偶然一脚插进了他的计划,还是他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小六体内的灵被我逼出来了,那个人肯定知道了。我们得赶紧去一趟戏园,他也有可能逃走了,余生,清昀,你们负责去找人。苏先生,麻烦您跟我走一趟。”苏庆是远煦的医药老师,几百年前与远氏一名家主相识相知,就留在了远家做了侍灵。他生性平和宽厚,除了醉心于医道,别无所求,可以说是几代远家人的老师了,向来备受敬重。    此时将近寅时,戏园里醒着的人都已毫无睡意。靠院墙亮着零星几盏灯,昏黄的烛影摇曳,气氛显得有些萧瑟。孙长海坐在门槛上发呆,一身黑衣的唐时沉默的坐在他旁边。没见着吴刚和小六,也没见着白玉风和吴双。    “远仙师?你怎么来了?”孙长海的眼睛有些红肿,亲如兄弟的人之间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很难让人接受。    “我可能遗漏了一些细节,想仔细问问。”    唐时看了二哥一眼,又看看远山,经过这一天,他对远山的戒备已经松懈了不少。他朝远山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问,又用下巴指了指外面。    远山会意,退到空荡荡的台前座席等他。    “你是不是想问小六为什么会选择今日?”唐时显然已经在心里琢磨了许久,还颇有些一针见血的敏锐。    远山本来在考虑向他透露多少,没料到这个少年如此直白,只得点了一下头。    “前一日,白玉风的东西丢了之后,我发现小六的心情其实是有些暗喜的,当然了,他没有明显表现出来。”唐时大概也不太喜欢白玉风,对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师兄直呼其名。    远山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此前只觉得唐时太不合群,总是在外围观察别人。知他心细,没想到还有些少年人的直言不讳,竟有点像吴双这小丫头。    “我知道他对二哥存了心思,所以对白玉风总是抱有敌意,幸灾乐祸也很正常。但是下午的时候,我发现他情绪完全变了,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我一直注意着所有人,大概猜得出是中午吃饭之后白玉风对他说了什么。”    白玉风?刺激小六尽早对自己下手?他身材瘦削,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副软弱好欺负的模样。这样一个青年,真的有如此深不可测的思虑吗?    “有多少人知道他喜欢孙长海的事?”    “除了二哥和师父,还有好几个太小的师弟,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看出来一点吧。毕竟,不是能完全藏得住的事。”唐时说到这点稍微有些羞赧。    “那白玉风也知道?”    “嗯……连师父都说他领悟力强,感情丰富……你什么意思?”唐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语无伦次的道:“白玉风把双儿带走了,说是小六房里找到的东西不全……”话未说完,拔腿就往小树林方向跑去,“他说可能被埋在外城小树林里了。哦,那小树林我们经常会去吊嗓子。”    远山无奈,只得和苏庆交代了一声,让他守在戏园这边。这才跟上唐时的步伐,悄然隐匿了自己和远煦的气息。    “是不是我想太多了?白玉风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吧?你说是白玉风撺掇小六,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为什么他知道偷东西的是小六而不告诉师父,还要故意伤他的心?他就算讨厌小六,总不至于对双儿做什么吧?他来吴家的时候双儿还没有出生呢。”唐时车轱辘般转着这几句话。十六七岁的少年,就算有些心机,可处心积虑算计同门师兄弟对自己下手这种事,还是超过了他的理解范围。    远山却在心里思考他方才所说的话。按理说,小六是自己走上绝路的,证据确凿,没有人会指责只是交谈了几句的白玉风。就算远山知道了另一个恶灵的存在,他与他们才见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也不会知道宿主是谁,那人还没到狗急跳墙的关头。    会是白玉风吗?    还来不及细想,静谧中一声短促的少女尖叫划破了浓重的夜色。    月光被云层遮蔽,小树林里一片漆黑,远山只能靠声音辨认方位。唐时已经全身紧绷,准备冲过去时被远山一把拽住了。    “别乱动,也不要说话,现在你过去也救不了吴姑娘,交给我。小煦,你负责他的安全。”    远山铺开灵识,感应到了余生和陈清昀躲在暗处的声息,那么另外两个人在他前面大概十米远的距离,应该就是白玉风和吴双了。    “是白师兄和双儿吗?我是唐时,不是说过来找点东西就回去的吗?师父让我过来看看情况。”远山模仿唐时的声音竟然毫无二致。    “是小时啊,你一个人来的吗?”    “嗯。”    “没什么事,刚刚风把灯吹灭了,双儿害怕,踢到树根摔了一跤,好像晕过去了。”    “嗯,没事就好,那我们回去吧。”    “整套的凤冠霞帔在这里,我拿东西,你过来扶一下双儿好吗?”    不清楚白玉风究竟是好是坏,不能让唐时冒这个风险。远山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与唐时一模一样的人,同时用灵识给余生他们传递信息。远煦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这个“唐时”是师父用灵力化形的。化成与人无异的实体,书里说只有灵力极其强大的人才能做到。他现在化出的虚影都还只有幼虎那么大,被余生的虚影一吹就散了。    “你不是唐时!你是谁?”白玉风警惕心极高,他本来只是想引诱唐时过来,结果一触到那双手跟平时反应不同就明白了过来,另一只手扣在吴双的脖子上。“我不管你是谁,再动我就杀了她。”    “白玉风!她是双儿啊,你看着长大的双儿啊!”唐时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哦,原来你们在那里。唐时,你喜欢这丫头吧?不过很可惜,她厌恶你。哦,不仅如此,她喜欢的还是你最讨厌的我。怎么样?是不是很恨我?”    唐时的理智都快被愤怒冲没了,正准备说话,远山抓住他胳膊的手上传来一阵灵识,“这都是陷阱,先不要说话,一会我怎么说你就怎么讲。”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很喜欢她吗?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你面前?”    “白师兄,你为什么要这样?小六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吗?我不信你会对双儿动手。”    “我就想要你们都去死,你,你心爱的人,你敬重的师父还有二哥。我要你们全部去死,满意了吗?”    少年的沸腾的热血终于还是占据了上风,唐时还没听清远山说什么,先脱口而出:“白玉风,为什么?他们对你那么好,你这样对得起他们吗?”    “对我好?哈哈哈哈哈哈。”白玉风绵长而疯狂的笑声带着些哀怨的唱腔。    “你,你这个疯子!”    “疯子?我看你根本就不在乎吴双的命嘛。”    “不,你别伤害她。我可以用我的命换双儿的命。”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令人感动,不过我现在不相信你了。”白玉风的嗓音开始渐渐有了如同恶灵的冰冷寒意。“我知道你带了人来,你们什么都知道了,还假惺惺的骗我。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都该死。”    一直近距离旁观的灵体远山终于发现了白玉风无法再隐藏下去的原因——他体内的怨气正在外散,养的灵开始反噬了,他需要新鲜的怨灵疗伤。他以为把小六推出去就没人会怀疑自己,至于那个方士恐怕只是个无关痛痒的意外。    “白玉风,是我,远山。与其这样僵持不下,不如我们来谈谈?”原本在白玉风面前的唐时褪去伪装,恢复了远山的模样。    “哦?竟然是你,想不到你的本事比我想得还要大一些嘛。不过,你们有资格跟我谈吗?反正你们也不会放过我,大不了一死,还有人陪葬。不如你们好好衡量一下,是她的命重要还是自己的命重要?”    “我有灵力,你吃我的灵比激怒他们更有效,况且,我死了就没人可以抓得住你了。”    “虚伪!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虚伪!”    “那你想怎样?”    “滚,滚远点。”白玉风扣着吴双脖子的手掌因为激愤在她细嫩的颈项上划了一道伤口,鲜血瞬间渗了出来。夜色中,一阵黑烟循着血气钻进了吴双的身体。    “师兄。”吴双醒了过来,“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哈哈哈哈,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嗯,师兄,娘去世以后,爹脾气特别差,那时候每次挨打都是你保护我。你还安慰我说爹爹其实比我更疼,他心里疼。师兄,我现在看你这样也特别心疼。”    “你知道什么?我被自己爹娘抛弃的时候不到五岁,他们把我扔在路边,脖子上挂块牌子,给来来往往的人看,好像他们卖的只是地里的白菜萝卜。对,是你爹把我带回来了,那又怎样,他不过拿我当卖钱的戏子养着。反正世人无情,还要这样的世间做什么!”    “师兄,你小时候生了场大病,爹爹和二哥他们夜以继日的照顾你,你忘了吗?”    “活的棋子总比死的棋子有用吧?好了,你别再说了!你们要是敢跟上来,我马上扭断她的脖子。”白玉风抓着吴双,迅速城西荒冢的方向飞掠而去。    远山和唐时果然没有动。隐藏在暗处的余生和陈清昀悄无声息的跟上了白玉风。    “不用担心了。”远山松开了唐时绷紧的胳膊说,“有两个比我厉害得多的人跟上去了,他们会保证吴姑娘的安全的。”    少年怔怔的站着,良久,哽咽着声音说:“他错了,师父从来没有把我们当做是卖钱的戏子,他怎么能这样说?怎么能这样不识好歹?”    一双小小的手抓住了少年垂在身边的手,唐时的掌心在这夏夜里仍显得冰凉,“唐哥哥,不要难过了。”    小孩手掌的温度一点点传到唐时心里,像一阵和煦的清风。    “我师父说,内心坚韧,足以抵御……痛苦。你不要受他的影响,还有很多人等着你呢。”    唐时疑惑的看着面前这个不过十来岁的毛头小孩,眼中的清明澄澈似乎可以给人安定的力量,他又看了看只能辨出轮廓的远山。    这师徒二人,不似俗尘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