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师这个职位由来已久,最早是一群身怀绝技、心系天下的能人自发担负维护和平的责任,历经世事沧桑后,人们发现光靠自觉无法保持平衡,于是在血与火中渐渐发展出了监管各方秩序师的秩序局。 秩序局中除了几位不知几千年岁、以公正闻名的神灵外,大都是卸任后经过推选和试炼的秩序师。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无处免俗。 一种力量过于强大就会既为人所用,又遭人忌惮。远家源远流长的绵延中,从兴盛到衰落也正是符合了历史的发展,以至于不知何年起,人丁渐式衰微,从权力的舞台谢幕。好在这家族一脉相传的精神中,向来淡泊名利,以天下人为重,无论什么样的时局,都是卫护百姓的中流砥柱。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先辈们的意志在血脉里流淌。 秩序师的传承从来以家族为接续,由当任自主选择继任,一般秩序局不会插手,正是因为有秩序师之誓为制约。但力量强大的家族难免会更受关注一些,特别是远家这样的。 远重哲日趋明显的感受到了来自秩序局和各方虎视眈眈的压力,但他行得正坐得端,并不曾把这些目光放在心上。 “你准备一下,到院里来行誓。”远山和余生他们守岁一宿后,醒来就听到远重哲这番话。远家并没有供奉祖先牌位的传统,此生缘尽,来世天定。人间轮回在他们眼中都有清晰可见的路径,多余的挂念并无益处,因此未设无灵堂。公事远重哲一般在书房处理,其余大事小情都在院子里做。 关于秩序师的事情,远山多少从书籍古卷和家人们口中了解过一些,而个中波诡云谲、暗流涌动的形势则是偶然一次听见余生和父亲提起过。 “重哲,我知道你坦荡磊落,但并非人人待你如此。远家目前现状,对于某些人来说已经弊大于利了。”记忆中狐狸叔很少会有如此深沉的语调。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家总共也就只剩下两个人类了,血誓的约束力比其他家族小。不过我从未有过破誓之心,也不曾有不适之举,就算他们介怀也并无所谓。” 秩序师以血为誓,如果破誓,则家族灭门,无一幸免。 “还有那么多觊觎御灵之力的人,你想过吗?就算他们举众之力也无法打败你,但小山呢?况且,一个人再强大也有无法抗衡之物。” “余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远家为这天地尽了自己的力也算是再无遗憾。” 远山在门外听见了这几句,虽不甚理解,但却记在了心里。余生大约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声的叹了口气。 远山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要成为秩序师的人,这份责任他义无反顾。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纷纷扬扬,远重哲负手而立,仰头望着高阔苍穹。身姿笔挺,瘦削的肩膀绷得紧紧的,大约常年背负重任,一刻也不得松懈。他身穿简洁的铁灰色长袍,黑色棉布长裤,黑色短靴,没有一处多余的缀饰。一张端正四方的面庞,浓眉之下一双深眸若曜石,坚毅的脸部轮廓,看得出来是个常年不苟言笑之人。仅是立于此处,便透出一股肃穆庄重之感。 “爹。” “嗯,过来。”远重哲应了一声,朝远山招了招手。 庭院里聚集了许多侍灵和家臣,他们静默的站在一边。只有一身白衣的余生卧躺在屋脊上,执一壶清酒,在灰色天幕和洁白雪花映衬下像一个绝世独立的仙人。 “山儿,行誓后你将正式成为秩序师继任,一方百姓安乐系于身,是个能担当的大人了,明白吗?” “是。”远山的个头刚到远重哲下巴处,骨架还是少年身量,但眼中已有看清前路的坚定。 “汝之光明,吾之黑暗。 赐予才能,卫护一方。 融以血誓,为吾忠诚。” 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声音在静寂中缓缓响起,远重哲又低沉的念了一句咒语,掌心渗出一颗透着红色光芒的血珠。他将掌心按在远山的额头上,剔透的血珠慢慢在额头消失了。 远山感受到一股暖融融的灵力在体内游走,温和而又强大,似乎无穷无尽。 “你体内所有的灵力都被激发出来了,试着去掌控这股力量。”远重哲说完化了一只猛虎的形,灵力所聚,却如有实质。猛虎跃起时,搅动积雪,啸声震耳,一爪刨向远山。 远山吓了一跳,不自觉聚集灵力阻挡,同时后退一步。没料到这一步,竟退到了围墙边上,近五丈远。他还没来得及从诧异中回过神来,猛虎的鼻息已在耳侧,獠牙离自己的脖子仅一寸远。少年慌慌张张撑开一个护体结界,同时把灵力凝聚在头颈部,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不想竟然真将虎爪拦住了。 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事。 猛虎的力道也逐渐增加,结界眼看着就要破了。 远山纵力一跃,直接跳上了余生所在之处,他只是轻飘飘瞟了一眼,仍旧以赏雪般悠然的神态往口中送酒。远重哲的猛虎似乎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保持着生动的姿势,在半空中停滞不动。 “好了,再这么耗下去,你爹都费不了三成灵力,你就折腾光了。好好的雪景,能不能安心欣赏了?” 远重哲这才想起来还有事情没有交代完,手指微动,猛虎就在空中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山儿,从现在开始,你所有的行为都代表着远家。这个誓言所包含的意义我想你是明白的,其他的也不必我多言。灵力全开后,若你能灵活合理的使用,我不见得能胜。” 远山原本并未觉得宣誓的过程很特别,于他而言,不过是必经的一步而已。直到此刻听见远重哲以平等的语气和他说的这句话,他才觉得这个仪式确有其独特的意义。 好像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一边对父亲的严苛不满,一边渴望得到他认可的小孩,而是一个有资格追求超越父亲的人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种顶天立地的感觉。当然,表面仍是极克制的,他可不想让远重哲觉得他幼稚,只是略表意外的点了点头。 少年总是渴望长大成人的,他还不知道肩上的责任多重,只是满心欢喜,且不明白为何而欢喜。 余生敏锐的觉出少年的欣然,有心泼他一盆凉水,却在看到他的神色后恍惚了一瞬,没有说话。千年岁月,悠悠长长,也给了他足够守护信念的力量。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会护远家周全,他想。 余生和远家,既非家臣,也非侍灵这样有契约的关系。他忽然记起来一些片段,很久很久前的事,记不太清了。那时候他还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狐狸,中了猎人的陷阱,拖着一条伤腿奄奄一息,正好被采药路过的远尚旬所救。后来,狐狸就这样在远家住了下来,渐渐修出了灵识。历经相识相知,怀疑背叛,最终被信任接纳,成为了远家的一部分。 家被余生放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世事无常,物换星移,永远有一个地方是他想去的。 也成了他的信念。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只有雪簌簌下个不停。几只黑色的鸟,划过宅院的上空,也寂静无声。 没有人知道,或者即使明白也并未在意,一个严酷的秩序师之誓,和备受觊觎的力量,已经让远家陷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