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将军避缩不出?”非红再度气势汹汹。
我则怔在原地,呆看着丑角恭敬弯着的背脊和隐约露出的后颈,只想痛哭一场。
“非红,你退下。”我眨眨眼,努力控制自己。
“将军!”非红一脸的不情愿。
“退下!”我喝令,眼眶边已有汹涌热意。
非红怒气冲冲地退下,身上的软甲也因为怒气而作铿锵之声,这声音陌生又熟悉,似乎让我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血淋淋的军帐,帐里我抱着父亲渐冷的尸身,账外是兵甲之声,声声铿锵。
然后是父亲身边的刀笔人,一个彼时十几岁的少年,拼了命地将我拽出军帐,藏进一处无名的山洞,瑟瑟寒夜里,他再三叮嘱我藏好,自己却不见了影踪。除了月色下,他后颈上一晃而过的一枚朱砂痣,我甚至都没能看清他的脸容。
山洞里的第一日,我头脑发胀地想着父亲的死因,终于在身心俱疲中沉沉睡去;而醒来之后,洞外兵甲之声还依稀可闻,我无刀无甲无所依凭,自是不能现身,便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等那少年回来;只要等他回来,他是父亲的刀笔人,父亲的死因,只要问一问他,便可清楚;可命运作弄,直到五日之后,战事结束,追兵撤离,我重见天日,那少年依然没有回来。
我不死心地在战场上搜寻,哪怕能见到他的尸体,我也不会如此不甘,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我在流血漂橹的战场上搜寻了一个月,除了还余一口气的非红,其他什么也不剩了。
那时候,非红也是十几岁,和我遍寻不得的少年一样身量未开,似乎是被强充入伍的新兵,第一次上战场,便见了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我自断尸残骸中将哀鸣的他刨出来,但他已然被吓得精神失常,问他什么都一概不知,幸而他武功底子不错,头脑也聪明,是个得力的助手,于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谋划近一年之久,这才有了我入京、正身、袭爵、成为手握兵权军功累累的将军。
可是那个少年,我从来没有放弃寻找,即便非红说他一定已经死在敌军追兵的手下,尸骨无存。
每每寻找无果之时,我都会懊悔,若是那时我身上还有武器,哪怕只是一把匕首,我断不会在洞中苦等,一定会冲出去找他、救他。
为了父亲的死因,亦为了当年当日的救命之恩。
所以五年来,我不解甲,不卸刀,只为了当年当日,再不重演。
而此刻,我泫然欲泣地看着丑角后颈上的一枚朱砂痣,心中百感交集,这分明,就是那少年的胎记!如今回想起来,那少年离去之前,为了安抚我而唱的一段《天净沙春》,岂不是像极了丑角?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
莺啼燕舞,小桥流水飞红。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叫非红“非红”,愿他此生无有是非,不见血红,也愿我早日找到,那个会唱“飞红”的少年。
方才在拢翠阁,我先是被那从天而降的小厮给分了神,一心都扑在非红的解释上;后是一心想要为难他,因此他弯腰行礼的时候,我也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后颈;而此刻,他突然跳出来献计,又说出如此机敏的解决策略,我才终于在认真观察之下,发现了这枚小小的,能成我所愿,化我不甘的朱砂痣。
“是你,”我清楚地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终于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