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国公府。 江氏正在跟老夫人说石长秀的亲事。 “郑家姑娘虽然看起来还小,但是面色红润,性格也非常讨喜,看的出来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想了想,又叹了口气,“长秀是幼子,无需继承家业,媳妇也只要温柔识礼,两个人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够了。” 老夫人闻言点点头,“你的眼光一向好,我放心。只是,是不是太急了些,长秀说起来也不过才十四岁,郑家姑娘才十三岁吧。” “刚过了十三岁生辰。”江氏笑道,“媳妇本来也没想着这么早就定下来,难得投了眼缘,更何况,一家有女百家求,媳妇早定下来早安心。” 老夫人笑道,“你既这样说,那我也不敢插话了。”顿了顿又道,“不过既然亲事定了下来,学业也不能荒废了,这次长秀回来的日子也不短了,该回书院了吧?” 江氏颔首,“已经交代了,今日就收拾行李,过几日就回去了。” 老夫人欣慰,“和该如此。长秀虽是幼子,也要有个功名在身才好,日后有他哥哥们照应,这辈子也不愁了。” “媳妇也是这样想的。” 而此时,石国公府六少爷石长秀却并未见喜色,春竹在旁边收拾行囊,石长秀就坐在窗下发呆。 春茂探头进来,小声道,“六少爷,四爷来了。” 石长秀抬头正看到石长霂抬腿进门。 “四哥,你来了.”石长秀忙站了起来。 石长霂在榻上坐下,四答将准备的礼物放在桌上,春茂倒了茶,和春竹一起退了出去,留他们兄弟二人说话。 “听说你明日回书院?”石长霂指了指桌上的东西,“我准备了些东西,你明日带去给杨先生,就说是我的一片心意。” 石长霂也曾是杨先生的学生,石长秀点点头。 一时兄弟二人都没了话,石长霂自来不爱说话,石长秀近日因为地契的事也被打击的颇为消沉,一时也并不想说话。 石长霂瞥了一眼,指尖点了点桌面,道,“回去后安心读书,家里的事无需操心。” 他平日鲜少关注内宅之事,石长秀的婚事定的仓促,他初闻只觉得奇怪,还是三问听到了些风声告诉了他,他才知道个中原委,但已经晚了,江氏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想了又想,终觉得此事自己逃不开责任。 “你的事,原本我是想让三问去查,但。。。”说到这,石长霂顿了一下,好似不知怎么开口,“。。。二伯母已经有了安排,我不好再插手。” 四哥这话说的太含蓄了,若是让母亲知道此事四哥知情,怕会连四哥也记恨上了。 “母亲的性子,四哥也是知道的,此事已经如此,四哥就不要再和母亲提了,免得又是一番口角。”石长秀低声道,“怪我没考虑周全,才惹了这么大的祸事。” “这件事初始我就知道,却没拦你,说到底也是我的责任,是我没考虑周全,原本以为。。。” 原本只不过觉得夫妻一场,朱氏也无大错,石长秀想帮她一帮,他也是顺应人情,却没想到。。。 石长霂摸了摸手里的扳指。 三问递上来的消息说的是秋意---朱氏原本的陪嫁丫鬟秋意,而府外操控这一切的却不是朱清染,而是朱清河。 那么朱清染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石长霂双目无波,让人看不出猜测。 石长霂想说的话,石长秀大约也能猜到,他只是想不到,四嫂会算计自己。 送地契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四嫂不是强势之人,银钱怕她守不住,远没有一份田地来得牢靠。 三河庄因为水患,所以并不繁盛,但是又临近京都,所以治安良好。他手里的那份地契,乃是外祖母所赠,当年他便觉得受之有愧,所以一直搁置不用,渐渐地也就忘了。 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被翻了出来,而四嫂,如此不留情面。 难道。。。难道她不知自己是好意,有了地契,除了傍身,也可以举家迁移,从此落户在三河庄,避开京城的纠葛吗? “长秀你记住,朱氏如今不但是石家弃妇,也是石家的仇人,你对她再怜悯好心,她也不会领情,若有机会,她随时随地会毫不犹豫反咬我们一口。” 这是五姐石可说的话。 石长秀揉了揉手指。 四嫂虽然出身肖国公府,但是她并不是坏人,印象中仍然是她温婉的样子,家宴出来,总是缩在一角,偶尔碰到面了,低声招呼自己一句‘六叔’。 “此事是内宅的事,二伯母既然做了决定,我不便置喙,若。。。。” 石长秀摇头,“我并无怨恨,对母亲的决定也无异议。” 不娶郑玉浓,也会是其他人,他对妻子还很模糊,只不过觉得自己一时莽撞,让母亲受了胁迫,所以心中才郁结。 “你能这样想也好,二伯母总归是为你好。”石长霂说到这,看了他一眼又道,“若是在书院有困难,就让春竹给我传信。” 石长秀不解的抬起眼。 “若是待的不开心,也可以给我写信,京中书院众多,不是非岐山书院不可。” “四哥你。。。”石长秀诧异。 石长霂已经起了身,抚了抚衣袖,“若无其他事,我先走了。” “四哥-----”石长秀追了几步,“四嫂。。。” “长秀---”石长霂回头打断他的话,“朱氏已不是石家妇,这句‘四嫂’以后不要再喊。” 刚出了石长秀的院子,五卓迎面走来,“侯爷,人没拦住。” 石长霂皱眉。 “今日守城的是张硕,属下之前已经和守备军打过招呼,但是临到关头,他却未遵守属下的嘱托,属下。。。属下。。。实在是没想到。” 由不得五卓不郁闷,现而今还真有这般不给他们面子的,谁能想得到。 “可查出缘由?” “查清楚了,是宁夫人派人打了招呼,张硕出身草莽,当年应征入伍在薛将军手下做过一段时间百夫长。。。之后留京任职守备军,与薛家军也再无联系。。。所以属下也并未深查。。。属下失责,还请侯爷责罚。” “不怨你。”石长霂背着手慢慢走,“薛将军常备军五万,区区一个百夫长你没注意也正常。” 他这是没想到,只是想留下一个无权无势的朱清染,竟然会不尽人意。 宁彩和出手,就是说她也派人盯着小柳巷?所以才会察觉到自己的意图,可是,她为了什么? 五卓还是有些懊恼。 石长霂看了他一眼,“薛中行治军严谨,他为人又宽厚方正,受过他恩惠的人不知凡几,此事也正好给你提个醒,这京中守备军也好,神武营也罢,说不定都曾有薛家旧部,日后行事要更加仔细。” “属下知道了。” 薛府。 宁彩和正在教儿子临字,薛含章平日里是个小霸王,论到读书习字却又格外认真。 母子二人专心致志,白薇进门添了茶水,并未出声打扰。 等到一张字帖临完,宁彩和才开口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薛含章闻言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道,“那娘亲,我可以去兵器库了吗?” “让白蕤跟着,利器不可碰,你爹珍藏的那几把爱刀,你也不可碰。” 薛含章闻言立刻笑道,“娘亲放心,我绝不乱碰,只去看看。” 宁彩和一笑。 薛含章道了句告退,忙转身朝外跑,白蕤忙跟着去了。 等人走了后,宁彩和才抬头问白薇,“如何了?” “张硕递了消息过来,说朱家娘子已经离京了。” 宁彩和颔首,“走了就好。” “锦衣侯那里怕也得了消息。” “恐怕不仅得了消息,也知道人是我放走了的了。” “那夫人。。。” “静观其变,他想留人,我想放人,这中间难以善了,他知道是早晚的事,我也不想费心瞒着。” 白薇听完默了一下,然后道,“夫人为了上次一言,这般相助朱家娘子,甚至不惜开罪锦衣侯,可是朱家娘子却并不知道夫人的心思。” “既然是我亏欠她的,又何必让她知道,权当还了,也全了一桩心事。”又冷笑一声,“至于开罪石长霂。。。道不同不相为谋,除非他罢手,否则我和他就难以言和。” 京中的这番插曲,朱清染并不知道。 此时,她刚刚从马车上下来,万物复苏,三河庄连绵的小麦绿油油一片,她牵着陶斯人的手顺着田埂走,不远处轻风在马车边看着行李。 “阿姐也擅农事吗?”看到朱清染蹲在田埂边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陶斯人忍不住问道。 朱清染摇了摇头。 “阿姐不懂,不过阿姐知道有一种东西很好吃,咱们这次正好有秧苗,也许能种出来也未定。” 陶斯人便歪着头一脸不解,“朝廷的试种秧苗每年都有,未曾听说过有人种出来过啊?阿姐说的是什么?” 朱清染弯腰摸了摸他的头,“咱们的斯哥真是了不得了,连这个也知道啊。” 陶斯人不好意思起来,“阿姐又打趣我。” “好好好,不开玩笑。”她神清气爽的舒了口气,问道,“斯哥喜欢这里吗?阿姐很喜欢。” “阿姐喜欢,我就喜欢。”陶斯人说。 朱清染摸了摸他的头。 晚间她们在一处农家暂住,大约在马车里待的时间太久,朱清染并未立刻入睡,睁着眼睛半晌,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披了衣服起身。 山野寂静,只余一轮明月。 朱清染坐在门槛边,抬头呆呆的看着。身后有人拿了厚衣服披在她身上,她扭头,抚柳在她身边坐下。 “娘子睡不着?” 朱清染淡淡一笑,“轻风呢?” “和表少爷都睡得熟。” 朱清染点了点头,又抬头看着月亮,抚柳便也跟着看。 “看起来,好像这里的月亮比较大。” “是凤阳城的屋子太高了,所以看起来月亮也没那么大了吧。”朱清染轻声答。 抚柳说,“娘子有心事?” 朱清染揉了揉手,山间夜晚寒气重,虽然裹了外衣,她的双手已经冰凉。 “我在想石长霂,我没有想到会离开的这么容易。”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石长霂此人绝不是轻易罢手的人,她当日决定离开凤阳城,也想过最坏的打算怕是走不掉,也想过到时该如何脱身,却没想到一路这般顺畅,大约正因为太过顺利,她反而有些不安。 “抚柳,你觉得石长霂是什么样的人?” 抚柳知道她担心的缘由,闻言沉思了一下,而后才道,“其实奴婢对侯爷并不了解,倒是在府里的时候,听得多一些。” 抚柳口中的府里,说的是肖国公府,因为少有盛名,他们这些奴婢底下都爱议论,反倒入了石国公府,听得少了些。 “哦?”朱清染饶有兴趣,“都听过什么?” 抚柳不好意思的笑笑,“都说侯爷少年英才,是大煜的英雄。侯爷十五岁随军回朝的那一日,听说棋盘大街堵得水泄不通,还有许多名门世家的娘子也偷偷溜出去一睹侯爷风采,春江楼的地理位置最好,听说那一日春江楼的位子千金难求,还有人为此大打出手。。。总之,好不热闹。” 朱清染笑道,“那你们呢,出去看了吗?” “娘子忘了,那一日娘子身体不好,奴婢和轻风她们都守在娘子床前,并不曾出去。” “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 “娘子说哪里话,照顾娘子本就是奴婢们分内的事。”抚柳替她整了整衣服,“不过听说底下的丫头们倒是溜了出去,回来好一顿说,咱们院子里有个洒扫的丫头也去了,回来说溜了嘴,被三夫人听到了,还被训斥了一顿。” 朱清染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只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朱清染就能勾勒出一幅温馨热闹的闺阁生活,有些烦恼,更多的是无忧无虑。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好似自从肖国公府落难,娘子就忘了许多事,抚柳有时候想这样说不定反而好,记得那些,也不过是徒增伤感。 “娘子那时候冻得厉害了,有些事不记得了也是常理。” 抚柳说的是她刚来的时候,她有时候忍不住去想,到底是怎样的心灰意冷,才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用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寒夜冰雪,死的悄无声息。 总有些事情,是她不想面对的吧,就如自己,有些故去不想提起,最好永远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