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雨露,鸟语花香。 石长霂清醒在这样一个早晨。 有顽皮的青蛙跳到了洞里,歪着头打量了一番睡着的人,然后又一跃到了他的额头,鼓着腮帮子呱呱呱的叫了几声。 石长霂的眼睛颤了颤,如蜻蜓一般,然后慢慢张开。 好似睡了长长的一觉,一觉无梦,只觉得分外疲累,石长霂觉得眼皮沉重,要费一番力气才能张开,也要费一番力气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碧凉荒石,朝露寒气。 他想,这里比第一次清醒时朱清染的家里还不如。 他撑着手臂起来,不禁龇了一声,突然又跌了回去,青蛙收了惊吓,呱呱一声跳远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疼痛感将经历的回忆都拉了回来,他忙低头看了看伤口,包扎的很严实,也只是有痛感,他握了握手掌,并无不适,这才放了心。 看来是朱清染帮了自己。 只是朱清染呢? 他环顾一周,并未看到她的身影,但是也不担心,身上的伤口都包扎过,身体也很清爽,这些该都是她所为,她既然救了自己,那大约是没事的。 石长霂稍稍放心,然后起身往外走。 此时,朱清染正在摘果子。 这两天石长霂昏迷不醒,自然不要吃喝,她忙前忙后的照顾着,还要费心解决温饱,真是一刻都没闲。他们歇脚的地方有一条小溪,溪水里有鱼,她吃了一天烤鱼,第二天再去,鱼也精怪了,半天没钓上来一条。没办法,只好出来打猎,但这荒山野岭的小动物都跟狐狸一样狡猾,别管她是强追还是智取,愣是连个毛都没摸到。 所以现在就只能摘野果充饥。 她单脚踩在一块石头上,正仰着头用棍子打果子,青绿色的果子才刚刚长出来,小小的一个,分外结实,她费力了半天照样纹丝不动。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朱清染肚内空空,咬着牙不肯放弃。 “我就不信了,我今天吃不到你!” 她这边发狠,那边突然有破空声从头顶飞过,一颗小石头准确无误的击中了枝干,咔吧一声,树枝连着野果一起掉了下来,咕噜噜的滚到了一边。她愣了一下,随后大喜,忙丢了棍子提着裙摆跑过去,小小的野果只有手心大,朱清染却拿在手里跟宝贝似的。她嗅了嗅果子的清香,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然后转头朝向帮了自己的人,语气带了十足十的真诚,“多谢侯爷仗义相助!” 石长霂的脸色并不好,大约刚刚使了力气,他微带一些喘息,靠在一边的树干上。 听到她的道谢,他目光沉沉的看过来,并未立即回话。 朱清染走进了几步,见此疑惑,“侯爷身体还没好?身上热度还没散?还是伤口又疼了?。。。”一边说,一边条件反射的抬手去探他的额头,被石长霂极快的避开了。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寂静。 朱清染尴尬的收回了手。 该死!这两天照顾他照顾的随心所欲,别说摸个额头,就是扒了衣服上药也随手就来,没想到就成了习惯,竟然忘了他现在是清醒着的。 看她脸色难堪,石长霂好歹记着她的救命之恩,忙低声解释,“我没有不舒服,还要多谢九姑娘,又救了石某一次。” 朱清染咳了咳,脸色恢复如常,“看来果然是好了,脑袋很清楚嘛。”她把野果递过去,“呐,饿了吧,果子给你吃,虽然酸了点,但这周边也无其他东西充饥,侯爷。。。将就将就?” 最后一句,略带调侃,石长霂不是听不出来,但更多的是对朱清染的态度奇怪。 她语气活泼,神情放松,和以往见过的都不太一样。 他不欲和她争锋相对,只作听不出,摇了摇头,然后将目光转向四周。 “别找了,这里的小动物比人都精,想抓一只过来简直比摘这果子都难。。。” 朱清染看他不吃,便耸耸肩咔吧咬了一口,边吃边说,“这两天能试的方法我都试过了,要是能捕到,我也不至于。。。” 话音未落,就见石长霂捡了一棵石头,嗖的射向了不远处的草丛,然后呜呜一声,草丛里露出了一只翻着肚皮的灰兔子。 朱清染一愣,随后乐开了花,随手扔了啃了几口的青果,提着裙子就奔了过去。 这有功夫在身就是好啊,石长霂醒过来原来还有这个好处。她将兔子提着耳朵拎起来,不禁眉开眼笑,“侯爷好身手啊,这下咱们有的吃了。” 因为捕到了猎物,回去的路上朱清染的笑容藏都藏不住,怀里抱着小兔子将石长霂好一顿夸。石长霂面不改色的听她吹捧,等她说得差不多了,才扭头对着她一瘸一拐的脚问,“九姑娘的脚伤如何了?” “无碍。”朱清染大咧咧的单膝跃了一步,“已经上了药消了肿,歇息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现在不过是行走不太方便。” 石长霂又瞥了她一眼,目光飞快的从她脸颊上细长的伤口和手指间细小的伤痕掠过,已经大约猜到了她这两天的遭遇。 只是心头有些疑惑,到底没憋住问了出来,“似乎。。。九姑娘也有些武艺傍身,为何如此。。。?” 如此。。。没用,竟连猎一只小动物都不能? 他虽然没说出来,但朱清染显然听明白了,她皱了皱鼻子,横了他一眼,然后突然伸手猝不及防的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一股酸麻的感觉突然从手臂涌入心脏,让他禁不住一颤,随后喉咙里无意识的发出了一声“额”,打了个短促的嗝,脸色突然就僵住了。 “你。。。” 从一听见那声打嗝时,朱清染就知道要坏,所以几乎石长霂刚开口说了个你,她就急忙忙的接了一句,“呐呐呐,如你所见,我的武艺不过是认认穴道,点点别人的麻穴而已,跟侯爷可不敢比。”说完后也不再看他,忙疾走了几步越过了他往前。 石长霂的脸突然就涨红了。 他被击中曲池穴的时候太意外了。他一生和人相处都极为克制,即便是自己的母亲,七岁之后也鲜少有亲密的举动,后虽娶有妻妾,但他性情寡淡,并不常常见面,所以也无人敢对他这般放肆。 今天朱清染突然出手,他因毫无防备所以失礼,此刻只觉得又惊又怒,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因为一个女子的触碰而露出如此姿态,尤其这个女子还曾是自己的妻,禁不住有些羞恼,脸突然就红了。 待反应过来,朱清染已经走了,想说点什么却又无话可说,不禁有些懊恼,只好沉默不语。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朱清染稍稍松了口气。她真是被石长霂的反应给吓着了,虽说他的确露出了窘态,但她没想到石长霂反应竟然这么大,脸色都变了。她心内猜测他大约极少有如此丢脸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一时恼了,记恨在心回头找自己的晦气? 想到这,朱清染回头偷偷看了一眼,没想到被石长霂抓个正着,于是忙赶在他开口前说话,“对了,这个兔子等一下侯爷想怎么吃?要么咱们烤着吃吧,我知道一种烤法,保证将肉烤的又嫩又香。。。。”她边说边观察石长霂的脸色,看他好了一些才松了口气,心里却小声嘀咕,前两天要死不活的狼狈样子都被她看了个透,现在反倒计较起来。 到了山洞前,朱清染道,“侯爷身体还未好,不如先进去休息,我去河边将兔子收拾一下。” “等一下-----”石长霂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递给她,“用这个。” 朱清染接过,轻轻划了一刀,刀锋切断轻风,刀刃轻薄如纸,不禁赞了一句,“好刀。” 石长霂目光一动。 “那就谢谢侯爷了。” 朱清染倒是没注意他的异样,将匕首揣在怀里,提着兔子往河边去了,一边走一边丢下一句,“对了,侯爷要是休息够了,不如去捡些干柴回来。” 石长霂目送她走远,转身朝不远处的林子走去。 手臂的伤口还有些疼痛,他侧着身子,只能靠一只手,捡了几根就要送回来,来来回回多次,每次都从朱清染身边不远处经过,也将朱清染打理兔子的全过程看了个透。 他目睹她面不改色的一刀结果了兔子,又干脆利落的剖皮。手中的匕首挥洒自如,灵巧的剔除了复杂的骨头和内脏,手法娴熟,不带一丝累赘。 这实在不是一个大家闺秀的行为。 一般的大家闺秀不要说动刀子杀兔子了,恐怕想到都要变色。 可是她不。 她遇事沉着,冷静自持,而且懂得治外伤的草药。 夫妻三载,他绝不可能看错一个人。如果说一个人因为家逢大变就脱胎换骨,那未免太过儿戏。 可朱清染又的确跟自己所知的不同。 莫不是她在石府的时候隐藏了自己? 不不不,不可能,石长霂想起和她相处时的情景。 她为自己端茶,为自己添汤,为自己缝制衣服,还有她站在书房外细声细语的询问。。。这些都做不了假。 如果连这点眼力都没有 ,他也不要在朝堂混了。 可如果不是,又是什么呢? 他想不通。 “侯爷在想什么?”朱清染手里提着清理干净的兔子走近,见他不答也不追问,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自顾自的挪开一片空地,将木材堆积在一起,生了火,架好了兔子,拍了拍手道,“好了,咱们只要等着就好了。”她坐在地上,抹了一把汗,抬头朝他笑道。 石长霂小心的在对面坐下,朱清染察他神色,忙又起了身,跑回到山洞又很快的跑出来,手里拎着碗和一些草药。 “侯爷的伤该换药了。”她重新坐下来,咚咚咚的开始捣草药,石长霂问,“碗从哪里寻来的?”这四周也不像有人家的样子。 朱清染头都不抬,“捡来的。” 石长霂一顿,觉得自己刚刚对她的评价上还要再加一句‘自救能力了得’。 草药捣好,她蹲在他身边,正要伸手给他解衣服,又突然收了手。 差点忘了,石长霂现在醒了,她不用亲自动手了,于是眼神示意,石长霂慢吞吞的解开衣服,脱到一半突然想到问,“这两天是你给我脱的衣服?那你。。。” 难不成还给自己擦了身体,他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身体清爽,不像奔波逃命的样子。 仿佛知道他在别扭什么,朱清染边给他上药,边懒洋洋的解释,“侯爷夜间发了高烧,我寻不到药材,只好不停的给侯爷擦拭身体来降温。” 真是,至于吗。 石长霂还要再问,但看她脸色不善,到底忍住了没问,只是脸色到底有些别扭。朱清染瞥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的开始说他的伤,“这是仙鹤草,有很好的收敛止血的功效。侯爷的伤不容小视,这里条件有限,但眼下也只能如此。侯爷回京之后再找大夫好好诊治,否则日后怕是会有损手臂的灵活。” 冰凉的草药敷在伤口上,石长霂被刺激的龇了一下,看她快速的包扎好了伤口,不禁问,“你懂药理?” “一般的药物而已,女儿家爱美,常常会自己钻研配几幅养颜美容的方子,算不上精通。” 这解释合情合理,他家中的姐妹偶尔也会如此。 “那你。。。” “好了。”朱清染却不给他再问,抬头打断他的话道,“侯爷这几日可千万要小心,不能沾水也不能碰裂了伤口,等回京之后细心调养,当不会留下后遗症。” 包扎伤口的丝绢雪白,看材质像是亵衣,不是他的那自然就是朱清染的,石长霂盯着看了一会才抬头道,“多谢九姑娘。” 朱清染起身,拍了拍衣摆,漫不经心道,“侯爷太客气了,总要这样,倒是让清染心不安了。” 她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好,有些故意赌气的模样。石长霂不知道哪里惹到她,只好闭嘴不言。 其实朱清染知道自己是有些放肆了,但这两天的离群索居让她不可避免的露出了些本性,石长霂眼里的怀疑她不是看不见,所以理所当然的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