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巾呢?”冼宇起身,蹲在她身旁,拉过她两只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目光平视恰好能看见她空荡荡的脖颈和一条银色藏在卫衣里的项链。
手心传来的温暖的热度让她的理智复苏,简单明了地回答问题,“在包里。”
沈星宁随身带的一只黑色的背包,下车时放在座位上。冼宇往掌间哈气,揉搓片刻拿着车钥匙离开餐厅。
黑色的背包塞的鼓鼓囊囊,一大堆漫画书,几只签字笔,取出白色围巾时缠绕到一块黑色的方形物体,冼宇扯住它,是一部改装过的手机,和沈星宁平时用的手机不同,是市面上找不到的那种,他把手机放回包里,拉上拉链。
下午暂定的行程十分悠闲,距离餐厅不远处的一片沙滩在立冬这天设立的一个小型集市,类似圣诞集市那般,会摆摊卖一些小物件和小吃,装饰的很漂亮,是从很久前遗留下来的临安的习俗。
冼宇把围巾绕在沈星宁的脖子上,遮住大半口鼻,柔软的毛蹭着她的脸颊很舒服,暖融融的感觉。
刻意配合沈星宁懒洋洋的步伐,两个人在沙滩上走的很慢,即使隔着马丁靴她依旧能感受到软绵绵的沙子,踩在上面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随时会深陷,随时会摔跤。
海风伴随着盐巴的味道撩拨着衣襟,不比餐厅有暖气,沈星宁恨不得将整个人缩在外套里,小司自然换成冼宇抱着,两个怕冷鬼冻的直哆嗦。
路虽不远,走到一半沈星宁就体力不支,自从那次呕血后,身体机能明显大不如前,喘着粗气坐在海边一座小亭子里休息。
乱蓬蓬的羊毛卷在海风的洗礼下凌乱无序,冼宇走到她身后,把头发分成两股,编了两根俏皮的麻花辫,乖巧的贴在白色围巾旁,将她周身清冷的气质遮掩的很好,衬的她像个未成年的小女孩。
“你还会编麻花辫?”
冼宇轻笑,潮热的气息喷薄在耳后,“不难。”
小狐狸招摇地露出獠牙,抬起眸子,“哦,那我要编鱼骨辫。”
冼宇深色的瞳孔笑意浓稠,像溶化的甜腻黏牙的糖浆,搅动着眷恋,“哪种?”
“喏。”小狐狸似乎预谋已久,调出手机里的鱼骨辫教学视频。
视频里的女声温婉轻柔,轻细的嗓音重复播放了几遍,冼宇暂停视频,依样画葫芦地梳理羊毛卷,从额头前飘落的碎发到后脑勺精细的辫扎手法,发梢不长,垂到肩膀下面两三寸,大约是蝴蝶骨的位置。
而后小狐狸幡然醒悟冼宇是学医的,编辫子这点手艺根本难不倒穿针引线细致缝合的医生,导致在漂亮的鱼骨辫完成后,她的挫败感比冼宇尤胜。
“再练习一两次的话,应该就很完美了。”语气些微沉闷,受打击后的低落,偷偷吻了吻她细软的发丝。
小亭子里有供来往游客休息的椅子,但是四面漏风,不戴帽子吹风太久怕冻坏她,因此冼宇没有再耽误时间,重新把白帽子扣在她头上。
等待新发型的沈星宁乖巧地坐着,也不出声打扰,总让冼宇不经意间产生一种错觉,自己是跟一个长得精致漂亮的洋娃娃玩过家家的游戏,给洋娃娃梳头挑衣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她在逗小司,手指挑弄着小司的下巴,挠的小司仰起头,粉粉的舌头一下一下舔着鼻尖,沈星宁低头,后侧方的阳光将几绺碎发的阴影投射到透白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微垂,不似平日的冷淡疏远,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风蜷着她的白色围巾,在光线的映衬下蒙上一层暖黄调。
冼宇拿出手机,将这样恬静美好的画面永远定格。
“走吧。”
沈星宁猝然抬头,撞上那对黑糖浆般浓稠的眼睛,自然的把手递给他,“好。”
靠近市集暖意显著,每个小摊都燃炭火取暖,摆摊卖的东西冗杂,干花束银饰品这类取悦女孩子的东西她都兴致缺缺,意兴阑珊地落后他两步,人流涌动,那颗高出她许多的后脑勺时不时回首看她,步伐顺着人群。
一个卖发卡的女孩喊着他们,卖力地推销,她的摊位有些偏,是以驻足停留的人不多,“先生,买个发卡送给女朋友吧。”
冼宇回头,不置可否地盯着沈星宁,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沈星宁没有看他,扫了眼摊位上的发卡,都是手工制作的,很精致,不过她已经过了喜欢粉红色发卡和头绳的年纪,如果还是在福利院的时候,看到这些漂亮的发卡,女孩们一定会为了争抢而大打出手。
“喜欢吗?”
冼宇不懂女孩子的心意,但是贺千羽曾为了一只丢失的发卡自责许久,他猜测女孩是天生喜爱这些小玩意儿。
她摇摇头,即便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她已经在青葱的水木年华中力尽世事,将美好的期待和一切有关希冀未来的憧憬统统舍弃,化身孤岛荒芜。
离开摊位的时候沈星宁问,“我是不是和普通女孩很不一样?”
“嗯,特立独行,狡猾奸诈。”冼宇弯腰,平时她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抿着唇终究没有问出口,到底经历了什么,磨掉张扬奔放的棱角,包装成人畜无害,与人无由的外表。
“沈家湾也有这样的市集,也会有人在市集上卖发卡,那时候偷溜出福利院逛市集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发卡的。”语气很淡,平静得叙述着,一字一句听在冼宇耳朵里却令人心疼。
攥着她的手收紧,“我小时候喜欢喝牛奶,长大喜欢喝咖啡,意识本身就会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而改变,我并不觉得有问题。”
“哦。”
她喜欢漂亮的眼睛,小时候喜欢,长大后还是喜欢。
冼宇拉着她到一家小吃摊,摊位后面有桌椅,点了两碗海鲜粥和小菜。小吃摊的生意很好,吵闹声让她心烦,冼宇选了最远的位置,离海水涨潮扑到沙滩仅隔了几尺,腿伸远些就会被弄湿鞋子。
“早餐没吃,午餐连半碗饭都没吃完,下午茶总要吃一点吧。”宠溺的语气哄着她。
上了贼船了,她不禁腹诽。
“下午茶,那我要珍珠奶茶。”
那副堂而皇之颐指气使的模样落在冼宇眼里,不但没有威胁力,懒懒糯糯的尾音更像是在撒娇。
“好。”
晒太阳是她乐意做的事之一,若是在有暖气的室内,她能靠在落地窗旁晒整整一天的太阳,她闭着眼,脸迎向阳光的方向,小司在她怀里乱窜。她仿佛能够领略到沈皎对清淡的欢愉的描绘。
沈星宁怕冷的过分,冼宇的长风衣披在她肩上,明明穿在他身上长短合适,结果到娇小的她这里,稍稍欠身衣摆都会沾到沙子。
上帝造人时,是不是忘了给她加两根骨头,造得她又瘦又矮的一根火柴棍。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极力遏制的怒意,随后覆盖在脸上的是手帕。
相比冼宇的怒不可遏,沈星宁显得无动于衷,直到看见手帕上的血迹,才有一瞬间的错愕,反映过来是流鼻血,不安的心被压下。
淡淡哑哑的开腔,“天气太干,流鼻血很正常。”
冼宇蹲在她旁边,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偏激,刻意放软调子,用手帕仔细地清理血迹,“你有轻微的凝血功能障碍,流血后很难止住。”
轮到沈星宁皱起好看的眉,“我还有这种病?”
她对自己知之甚少。
冼宇哑然,清理完血迹并确保不会在流血后,他才缓缓开口,“上次你牙龈出血我就发现不对劲,没到需要用药的程度,但还是要注意,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
沈星宁撇撇嘴,鼓起腮帮子嚼珍珠,“耐不住总有人对我动手动脚。”
满满的控诉,强调牙龈出血是拜冼宇所赐,他的指甲不小心划伤牙龈。
“我的错。”
他低着头,声音被海风吹散,飘散远去,饶是如此,这个认错的态度也不端正。
夕阳将无波无澜的海面侵染成红橙色,中心一点大的咸蛋黄贴近海平面,这个角度的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此时在他们身后按下相机的快门键应该能得到一张精美绝伦的剪影照,他半蹲着,比坐着的沈星宁稍矮些,鱼骨辫编发把她的脸全部露出来,紧致的下颚线和柔美的侧影轮廓。
有那么一种冲动,疯狂的想要吻她。
“我去抽根烟。”
“哦。”
冼宇的烟瘾似乎很重,他的风衣上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只要和他呆在一起,都能闻到他身上留下的烟味。
海鲜粥也上来了,香气扑鼻,粥熬的浓稠,用料十足,顶上散了些葱花,看起来很有食欲。
她正喝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讯息,备注是辞:地址,我给你寄药。
还有后半句,隔着屏幕沈星宁都能感受到辞的怨气,明晃晃赤裸裸的威胁:如果你还想多活几天的话。
她放下勺子,想了想,拨通电话,那边迅速接起。
“要是言知道你主动给我打电话,他可能会揍我。”语气轻佻,浅薄的笑意,还带着痞味。
“还有多久?”
那头愤恨的吼声传来,“我看你是真他妈不想活了。”
沈星宁没出声,等着对面的回答。
“第一次呕血的话,还能拖上一段时间,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给你做个检查。”
“嗯,别告诉言。”
辞还想说些什么,电话直接被挂断了,他握着手机咒骂,小恶女!
辞生气的时候会摔玻璃瓶,果然在电话挂断的那一刻听到玻璃碰撞和破碎的声音。
冼宇远远走过来就看见她心绪重重的握着手机,不只抽了一支烟,烟味浓重,甚至有些呛鼻。
海鲜粥浅尝则止,沈星宁捧着奶茶细细品尝,两个人并排走在沙滩上,走的很慢,配合她的步伐。
沙滩上人影寥寥,夕阳沉到海下,苍穹最后一抹金辉落幕,无澜海面的光点是夕阳的谢幕礼,一屈膝一躬背皆是极致的美艳。
从城市穿越到临海小镇,由灯红酒绿的喧嚣到星河皆远的孤寂,海浪声逐渐清晰,细小到能听见浪花扑在沙滩上卷起沙子和贝壳的摩擦声,细细密密,像在耳边吐气,撩人的痒。
窸窸窣窣的攒动声惊扰了浪花泡沫。
冼宇下意识捞沈星宁的腰,一把护在怀里,侧身将她挡在身后,死死盯着一个半米高的小娃娃。
小娃娃手里还举着沙子,朝着冼宇丢过去,被瞪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金豆子滚落胖乎乎的脸蛋,跟年画像的福娃娃一摸一样。
沈星宁反映略显迟钝,手里的奶茶掉在地上,她低头看着溢出的奶茶和珍珠,不悦地瞥了眼年娃娃。
年娃娃的母亲听到哭声连忙过来,看到冼宇裤子上的沙子,立即鞠躬道歉,把地上胖乎乎的小人拉起来,按着头鞠躬,“为什么拿沙子丢人?我不是说过不许扬沙子的吗?”
母亲的声音使年娃娃慢慢平静下来,那手擦着眼泪,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年娃娃的母亲抱着他,“抱歉,是我没有看管好孩子,衣服的干洗费用我可以赔偿。”
小孩子天性使然,猫狗嫌的年纪爱搞破坏,扔泥巴丢沙子或许是他们意识里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
小娃娃犯了错依旧有恃无恐的样子真叫人羡慕。
有人疼的孩子才能随心所欲。
小娃娃擦擦眼睛,在母亲的鼓励下郑重地道歉,“对不起。”
冼宇个高,把身后的沈星宁挡的严严实实的,从他手臂后探出一只毛绒绒的脑袋,拽着他衬衫的后摆,清隽的眉眼荡漾着钦慕,紧紧盯着调皮的小娃娃和温柔的母亲。
福利院的老师很会哄孩子,总说让他们乖一点,听话一点就能找到新爸爸和新妈妈,还说新爸爸妈妈会爱他们,喜欢他们,给他们买玩具买零食,给他们一个新家。
所以福利院的孩子都很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爸爸妈妈的心意,一举一动都是刻意的讨好。
冼宇淡淡地来了句,“下次再丢沙子就把你丢海里去。”
小娃娃哇的一声又哭了,扑在母亲怀里。
母亲笑了笑,边拍着他的背边安抚道,“不会的,哥哥姐姐在开玩笑,妈妈会护着你。”
母亲柔和温暖的嗓音融化在暮色中,比海浪声动听。
冼宇俨然一副得逞的架势,顺手搂着她的腰,不盈一握,整个小巧玲珑的人都贴在他胸膛处,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
“原来你也会诓人。”沈星宁抱着小司,耳朵隔着衬衫,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跟你学的。”他弯弯唇角,“再给你买杯奶茶?”
怀里的女孩摇摇头,入夜天凉,纵使有风衣,她还是无意识的冷,这个怀抱来的及时,在她无力失重时,一双结实的臂膀会护住她,她也是有人护着的孩子。
走到餐厅的停车场,一路无言,沈星宁出奇的寡淡,他知道她是安静的,甚至冷漠的,这一刻她的心思很难猜。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等她坐好后才绕道驾驶室的位置,熟练地把空调调到28度。
“生气了?”
她的脾气向来差,失眠越来越严重,脾气跟着上涨,一点小事不遂她心意都要发一通脾气,反观现在,她只是情绪低落,和生气沾不上边。
“没有,就是有点累。”
临安的沙滩和海恍如一场梦,南柯一梦。
车子驶入主干道,氛围灯的光混杂着窗外亮起的路灯,不停变换倒退的风景掠过余光,疏疏密密的光斑迷了眼,干脆拉下帽檐覆住眼睛。
瞥了眼副驾驶上女孩,冼宇扯过毯子盖在她身上,眉目深沉,初冬寒凉,但她似乎怕冷的过分。
她是掐着点醒来的,刚到校门口附近,她抬了抬帽檐,脸颊被暖气吹的坨红,打了个哈欠,把小司丢给冼宇。
看她解风衣的扣子,冼宇拽住她的手腕,“别脱了,路上冷。”
沙滩边的脾气突然又起来,风衣下摆沾了一圈的白沙,固执的解扣子,“谁要你衣服。”
冼宇好笑,不解地看着她,“不要你也穿了一天。”
她不说话,解完扣子开始摘围巾,冼宇按住她,不敢用力,怕弄伤纤细的手腕,“到底在气什么?”
“把你衣服弄脏了。”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冼宇却听得明白,松了手腕,帮她整理扯乱的围巾,“男女骨骼和身高的差异是天生的,放在女孩子堆里,你不矮。”
是句实话,沈星宁太瘦,才显得小小的一只。
“哦。”
“明天我要回一趟京都,一个礼拜左右,或许能短点,我不在的时候让明洋给你送饭,小司也让明洋照顾,想它了就让明洋送它过来。”他的声音带着蛊惑,像一首醇厚的大提琴曲。
她直截了当的拒绝,“不用麻烦。”
“明洋闲着也是闲着。”他无视她的拒绝,“不能为易家做点事,那就为冼家做点事喽。”
她侧身直视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是一匹墨色的锦缎,审视的意味,“我还没到不能自理的程度。”
“不按时吃饭,晚睡晚起,不爱惜身体,你这样的生活状态基本和不能自理没什么两样。”冼宇细数她的罪行。
她没反驳,低头拽背包带子,从冼宇的视角看,像只被欺凌过的小兽。
脑海里浮现黎辞的话,世间人来人往,多数是过客,人生真是好奇怪,曾经有个陌生人对你说你好,你却要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