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鲜 红 的 十 字 挂在墙上的《函授公约》。 挪到远离窗口一角的双人床,窗前添了一张写字台。桌上摆着函授课本。 燕红柳“记住,梯形不是长方形,面积不是底乘高,而是上底加下底乘高被二除。” 面对着课本,田喜九昏昏欲睡,眼皮变得格外沉重,睁不开,直打哈哧。 燕红柳把糖盘推给他。 田喜九“什么破糖?越吃嘴越酸,越吃嘴越不舒服。” 燕红柳“嘴不舒服?没什么大不了的,挺一挺就过去了。苦尽甘来,没有苦中苦,哪有甜中甜。” 田喜九“不光嘴不得劲儿。” 燕红柳“那还哪儿不得劲儿?” 田喜九“哪儿都不得劲儿,从头上到脚下,从里到外,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没有一点舒服的地方。” 燕红柳“起来,活动活动。” 田喜九上卫生间,回来便躺到床上去了。 燕红柳“不能老躺着,站起来,抻巴抻巴,活动活动就好了。” 田喜九跳起来,大吼一声,把身子倒立在地上,很快就跌倒了。 田喜九“上函授也得花不少钱,有那些钱还不如买个文凭,省得费这么大的劲儿。” 燕红柳“文凭可不是一张纸,王老师念的书比你多不多,一有功夫人家还看书学习呢,郝书记可拿王老师为重了。我们年轻人就更不能落后,要不别说工作干不好,就连孩子也辅导不了。” 田喜九“我们小子不是那块料,他要是个好样的,我早就教他画画了。最后一只,提提神。没精神怎么学呀?” 燕红柳“别找借口,我就不信不吃不喝不行,不抽烟还能死?” 田喜九“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夜里不能没有女人,白天不能没有烟。男人不喝酒不抽烟,身上没点腥味,还算个什么男人?男人身上要是没有点男人味,那个女人还能得意你。” 燕红柳“就你有男人味。一说话就下道,一张嘴就冒腥气。人家王老师抽这些年烟都戒了,你也赶快下决心吧。” 田喜九“王老师的胃不好。” 燕红柳“你的胃也不是铜墙铁壁。” 田九久“王老师戒烟也就是嘴头会气。他要是真戒了,我就从牤牛河倒着走出去。天下有多少人都想戒烟,把烟袋杆都踹了,烟袋锅也扔到粪坑里去了。到头来怎么样?不但烟没戒成,反倒抽得更厉害了。你越是让我吃糖我的嘴就越酸,嘴越酸我就越想抽颗烟。” 燕红柳“那人家王老师怎么戒了呢?” 田喜九“王老师戒了,不是我说他,他根本就不是个懂得享受的人,不会享受,没那个口头福。就象他当科长一样,你给他个官,也不会当。你给他送点礼,他转转磨磨又给你送回来了。有这么当干部的吗?有权不用,过期做废。” 燕红柳“别说了。” 田喜九“最后一只,提提神儿。” 燕红柳“得,先出去换换空气。” 白色的山道上,飞驰而下的雅马哈大红摩托。燕红柳在后座上紧紧地抱住田喜九的腰,白色的纱巾象展翅飞翔的海燕一样在山岗后涌上来的雨云中迎风招展。 “慢点,别象个疯子似的……我害怕。”燕红柳的喊声随风陆陆续续地飘了过来“你不要命了……停车,我要下去……” 田喜九的摩托和山口后面突然窜出来的一个摩托车队狭路相逢。为了避开气势汹汹的摩托车队,田喜九的大红摩托只好向崖边拐去。在一阵尖叫和剌耳的刹车声中,大红摩托划了个弧,又奇迹般地从悬崖边回到了公路上。 栾也和市团委的骑手们向倒在地上的大红摩托跑去。 燕红柳躺到沟里,双眼紧闭,两手依然紧紧地搂着丈夫的后腰,仿佛昏了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事?”栾也跪到燕红柳的身边问道,看她渐渐地睁开了眼睛,又马上冲田喜九大喊大叫起来“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有你这样骑摩托的吗?燕姐,明个你非得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不要命的疯子不可。” 燕红柳瞅了一眼崖下火柴盒般的农舍,倒吸了一口凉气。 田喜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一定得请各位朋友好好地喝一杯。” 歌厅,青年们把田喜九和燕红柳夫妇围在中间,又唱又跳,时而轻歌曼舞,时而街舞般剽悍,迪斯克般疯狂。 “…… 凄风苦雨离乡道。 心上人落进别人的怀抱, 我无法逍遥。 离得越远越好。 走遍天涯海角。 走不出思念的烦恼。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却找不到感觉。 ……” 歌声低缓而忧伤,舞蹈却越来越热烈奔放。年轻的舞者们把他们的包围圈缩小、缩小、再缩小,直到燕红柳为了避开他们亲昵而友好的冲撞躲进丈夫的怀抱。众星捧月般的呵护唤醒了年轻夫妇久违了的柔情。面对那些热情的纵容,燕红柳星目微启,两颊绯红,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谜一般的情怀、诗一样的朦胧让栾也的歌声变得更加惆怅、痴迷。 歌声中,方可欣避开苗笛的视线,陷入沉思之中,动作变得僵硬而又呆板。 佟福荣和市团委的哥们儿却跳得热火朝天。 燕红柳“欢迎各位朋友光临我们的结婚纪念酒会。只是喜九近来身体欠佳,不能奉陪大家喝故乡佳酿,请各位朋友多加凉解,各取所需,吃好喝好。” 栾也“今天咱们以茶代酒,以歌会友。北京人就从来就不劝酒,向北京人学习。” 田喜九“以北京人为骄傲,很好!想做名北京人,不反对。不过,我们这儿不是北京,那只好请你小孩不拉屎——挪挪位儿。” “对不起,告辞了。” 栾也站起身,鞠了一躬,去了女士那桌。 佟福荣“还有谁不行?走,欢送。留下,欢迎。不过,留在这桌,端起酒杯就不能说熊话,一杯对一杯。现在我打个样(举杯扬脖一杯酒落肚,杯子翻过来,滴酒不剩。)这是田书记的规距,也是我们牤牛河的规矩。” 苗笛挠挠头,站起来也跟栾也去了。 “田书记,今个你是主角,先敬你一杯。”佟福荣说,见方可欣在门外直偷偷地向他摆手,便站起身,走了出去。 田喜九把燕红柳给他予备好了的一杯啤酒泼到地上,说“本人从来不喝马尿,六十度只是润润嗓子。” 佟福荣从门外回来便坐到苗笛那桌去了。 田喜九“佟队长,咋不辞而别?今个你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这是刮的什么风?我还等你敬酒呢。” 佟福荣“今天就免了吧,你的身体欠佳,我的胃肠也有些感冒。” 田喜九“佟队长,咱们哥们儿在酒桌上还扯什么身体和胃肠。酒品就是人品,宁伤身子不伤感情,一个人要是连喝酒都要耍滑,你还能指望他什么?你可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呀。咱们哥们儿可不能因为几杯小酒,毁了一世的英名。” 佟福荣“田大兄弟,你算说对了。等你函授结业,功成名就那天,老哥一定奉陪到底,宁肯倒下,也舍命陪君子。” 田喜九“函授结业?函什么授?结什么业?谁说的?这都是胡扯些甚么马卵子呀。” “不愉快,太不愉快了,纪念日酒没喝好。不给面子,太丢颜面了。”田喜九嘴角上挂着一丝冷笑,在家里晃来晃去。 燕红柳知道他喝多了,不理他。 “燕老师,今天影响函授了,违反公约了。咱们开始学习吧,可串不可占,书呢?把书给我。” 田喜九把桌上的笔记本抓在手里,揉成一团, 燕红柳不瞅他“今天不学了。” 田喜九“我在家里没呆几天就都不乐意,变着法折腾我,不许喝酒,不行抽烟,上酒店不喝酒、不抽烟去干啥?” 燕红柳“我们有言在先,不能不给自己的话做主。” “那好,我给你学,把书给我。”田喜九去抢燕红柳手中的课本。 燕红柳把书背到身后,田喜九扑了个空,跌到茶几上。 田喜九从茶几上爬起来,手里攥着一把水果刀,说“今天,你把书给我,咱们就算没事。要不老子就宰了你。你太邪虎了,比管教还厉害。男人娶的是老婆,不是管教。生就的骨头长成的肉,爹妈都没把我怎么样,你想重新捏把我,没门儿,你算老几?我要叫你看看咱们到底谁厉害。” “那好啊。有能耐,你小子就来吧。” 燕红柳也被丈夫激怒了。 田喜九“你以为我不敢?” 燕红柳“那你就动手吧,喝点酒你就不是人了。” 田喜九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觉得说话已经没用了,就用刀尖挑起燕红柳的衬衣,露出她雪白的胸口。 燕红柳把头扭开,不用正眼瞅他,不相信他真会动手。这彻底激怒了田喜九,他使劲地朝刀子尖上吹了口恶气,好象怕慢了就会反悔似的,马上就在燕红柳的心口处划了一刀。 燕红柳身子一抖,咬紧的牙关中迸出一声惊叫。为了不让自已怯手,田喜九赶忙又用刀尖在一横上划了一竖。燕红柳白皙的心口窝上立刻现出一个鲜红的十字。她不吭也不叫,仿佛不痛似的。 鲜血顺着燕红柳雪白的心窝流下。 水果刀乒地一声落到地上,田喜九伸出他的双手,仿佛要把那鲜红的十字按住似的。 燕红柳杏眼圆睁,一付视死如归的样子,吓得田喜九退了回去。 滴落到课本上的鲜血。 田喜九扑咚的一声跪到燕红柳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