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话仿若是一把特效的万能钥匙,它轻轻松松破解了李岩不久前还仿佛固若金汤的禁锢,他的双手像是被卸下失重的门栓,突突从我身上撤离开去,短短几秒光景,他已经离我足有半米远。
即使我能理解他的忽然松手,即使我也早已经做够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切成为刺破幻影的现实,我还是没能忍住为此流下眼泪,这些突如其来的眼泪打破了我想要酷酷潇洒转身走人的计划,我不愿被李岩认为我是想用脆弱激起他的同情和怜悯,我更是手忙脚乱去抹擦,我直蹭得脸皮子发疼才停住手:“这些天谢谢你,虽然相处短暂,不过我觉得你其实是个很不错的男人,我祝福你下一段感情顺风顺水…。”
毫无征兆的,李岩抬脚踢翻了还在不断翻滚的火锅,他青筋起暴:“那个人渣现在在哪里,我要去弄死他。”
滚烫的汤水溅落到他脚背上,那一片片的红点连绵在昏暗的光线里更是触目惊心,我揉着被咸涩刺痛的双眸:“好了李岩,你已经做得很好,也足够照顾到我情绪,我也是真心实意感激你,现在你可以回归生活正轨了,不然这样好了,你继续享受这美好周末,我立马消失。”
转身回到帐篷这边,我蹲下去把地钉什么的都摘起来拢在手心握了几秒,我把帐篷团捆起来绑在背包上,我正要把这些明明不重对我而言却仿佛千斤的东西置到身上,李岩过来就将我背包摘着不放:“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今晚企图伤害你的陈智强?是他吧?”
仿佛被速凝胶淋遍全身,我僵在那里不动,嘴巴也像是被胶水黏住了般,如何用力都张不开。
手缓缓越过背包,试探着爬到我的肩膀上,再穿过锁骨环住我的脖子将我往他身上扣,李岩的手臂仍然是强劲有力铁棒一般,却也像是迎风摆动的柳叶动荡着,他声音宛若被一箩筐的沙子堵住,仿如沉沙直线下坠:“你沉默,那我懂了,我马上去干死那个禽兽!我直接让他进医院的太平间!”
循着话音落地,李岩倏忽松手,他迈开了步伐,作势扬长而去。
我想象力太丰富这个毛病,让我在短短几秒内就预设到最严重的后果,我生怕李岩会因我身陷囹圄,而且我不确定李岩此刻的血性是不是只是风度使然的一时冲动,如果他是如此,那将是一份我承受不起也不需要的馈赠。
借着山风吹拍醒了醒理智,我箭步冲上去拦在他前面:“李岩,你不要乱来,当年陈智强并没有侵害到我,他是其中的帮凶,还有我刚刚说得不太客观,按照严格意义来说,那次事件被判行为未遂,是我。。…算了算了,我一时半会和你说不明白,那件事情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现在我们回归到咱们的事情上,你要找个特别干净的女人,我达不到你择偶的标准,我们已经分手没有关系,你不必理会我那团破事…。”
忽然像老鹰猎捕食物般俯冲过来,李岩张开双臂扯出一个大大的空间再拢住我,把我彻彻底底团住,他的下巴搁在我肩膀上固定片刻还是颤意动动,他的声线被压抑深埋着低垂:“陈十你脑子有泡,你踏马的当然是干干净净的,脏的都是那些流氓禽兽,你招惹到我就没那么容易丢开,你再敢跟我说分手我抽死你。”
他这话仿佛一根绳,这头绑住了我的心,那头由他牵动奔跑,带我跨过山和大海,也拽我暂时远离沟壑和暗礁,我像是被人戳破的气球,那股支撑着我形单影只往前走了许久的劲也倏忽消失无踪,我无力跌在那一堵温厚的肉墙里,还没来得及咬唇就呜咽出声来。
也是应景,这时原本只是有些雾霭沉沉的天忽然飘起零星小雨,雨花飞溅着落在我空荡荡的手臂上冷冷冰冰,李岩用手掌挡在我的头顶上,他清浅劝到:“陈十,下雨了,先到帐篷里避避雨,别给淋感冒了。”
这些年以来,即使我似乎从过去剥离出来,结交了三五好友,可我骨子里面仍然是那个孤独而缺爱的可怜虫,只要有人稍稍向我摆出要泅渡我到苦难对岸的姿态,我就会迫不及待交付许多柔软和妥协。
轻松把我拉入他空间更大的帐篷内,李岩回头把我的背包和外面摊排着的物资一并拿了进来,剩下的几瓶德国黑啤在帐内滚来动去,灯光倾泻同时又笼罩出暗影浮连,我伸手去拿起其中一罐酒,作势要拧开盖。
李岩将酒拿了去,他拧掉那个小小的覆盖片再递回给我。
静默里,我一口接一口把喝掉大半罐的酒,慢慢往脑袋里挤迫的酒精让我有倾吐的冲动以及勇气。
捏着酒罐子在手里颠三倒四,我苦笑半声:“李岩,如你所见,我的生活糟糕透了。要说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在腐烂的不归路,那应该是在我七岁那年。我生母朱美莲,在求医问药了七年之后,她终于接受她在生我的难产里彻底丧失生育能力这个事实,但她又无法将她从求子心切的困局里面拯救出来,她从我姨妈朱雪珍那里拿了八千块钱,把我过继给了我姨妈当女儿,她拿着那八千块钱从她老家隔壁村要了陈智强过来当养子。那个陈智强,就是你今晚见到的那个渣。”
抿了一口苦酒与我嘴角的涩意作伴,我扫了一眼凝神静默的李岩:“陈智强,比我大三岁,他从小就早熟而下流,他仗着朱美莲把他疼到心尖尖上,不学无术,品性越来越差,他十三四岁的光景,就开始削尖脑袋偷看邻居小姑娘洗澡,被人抓了几次,朱美莲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她反而为了陈智强跟邻居吵架翻脸。后来我上了初中,开始发育,陈智强跟着朱美莲过来给我姨妈做生日,他开始把下流的目光黏我身上,他还开始找借口不断往我姨妈家跑,好几次他把我堵房间门口想摸我胸。所幸我姨妈那边也收养了个哥,他叫陈一鹤,陈一鹤是真心对我好,他几次帮我化解尴尬,向姨妈和我养母揭开陈智强的无耻,但姨妈和朱美莲为陈智强美其名他只是想亲近我这个妹妹而已,让我宽容陈智强。我受够了她们护短而是非不分的可笑嘴脸,后面我报考了个离家里远点的高中,高中我就住校了,这让我免受了陈智强的骚扰。”
眸里仿佛蒙上一层霜,李岩朝我这边挪过来,他宽厚的手掌覆在我肩膀上停留数秒,他动作有些生硬将我身体掰了过去,再次把我抱入怀里。
内心仍然有一堆迷惘的不确定,我钻了钻从他不太牢固的禁锢里脱离出来,我再继续喝酒掩饰自己此时莫名空旷的孤寂,我怕极李岩会在我的索索叨叨里失去耐性,我径直把语速加快了些:“我姨妈气我没考家附近的学校,她就没管我。我读那个高中,有高分减免学费和住宿费的政策,我可以不用掏一毛钱就能去读,但吃喝用度要自己解决。刚开始是陈一鹤每个月节衣缩食均一百块给我。后来我在学校附近一个贴标的代工制衣作坊找了份兼职,我九点半下了晚自习过去干两个小时,一天能挣个二十块。那个小作坊回学校要走天桥外加穿个小巷子,晚上快十一二点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每次走都战战兢兢,可为了那丁点钱,恐惧它算不上什么。”
瞳孔忽然缩成连缝,李岩又迅速眼睛睁得极大,他一改方才要安静听我诉说的姿态,他的声音里饱含着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繁复连绵:“然后,你是在那个小巷子里出的事?”
要举起酒罐的手蓦然停住,曾经一度使我迷失过得杂糅着惊恐与愧疚的情绪漫上心口不留一丝缝隙覆盖所有,我捏着一整个手心的虚汗:“不是,不过要提到这一茬,我是曾经遭遇过一件事。我从高二开始在那个小作坊一直干到高三,一年多我往返数百次次次有惊无险,后来还有六七天就到高考,我瞅着自己手上的钱够熬到高考结束,那晚我再去制衣厂做完手头上的料,我就特意等了工头换班过来告知他我考完试再来。我从厂里出来天有些下雨,我没带伞,就返回去厂里讨了个雨衣,这一来一回耽误些时间,我走到天桥时已经快过零点。那会儿四周已经没人,我爬上天桥因为害怕小跑起来,忽然从天桥中央位置蹿起来一个男的,他二话不说就追着我跑过来,下雨天黑路又滑,人离我很近了我才发现,我吓得魂飞魄散,只能凭着本能反应往回跑,一个惊慌失措之下我跑岔了道,我越过了回厂里的路口跑进了一条我平常没去过的小巷子里…。”
还不等我把话说完整,李岩咬着我最后吐纳出的字句,他语气里颇是急切:“后来?”第六书吧6shu8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