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朵含苞红莲仿若在等待时机,伺机盛放。
“莲池如何?”
洛颜听见身后来声,睫毛轻颤,眼缺已先笑了。
“很美。”
“喜欢就好。”
洛颜不再说话,一双笑眼仍望着莲叶。
赵岚望着她。
“洛颜,洛家一案我已有些眉目。”
洛颜终是起身,取出腰间荷袋,递给赵岚。
赵岚一看,正是落梅针。
“那日,管家出嫁的女儿回来看望爹爹,那群人闯进来时,我被爹爹推入地窖,他死死压在上面,不知过了多久,血一丝一丝透了进来,后来烟雾散了进来,我出去之时便在一片血海火光中,而在门后,我发现了它,随后才知,它出自武林盟。”
洛颜眼眸低垂,赵岚犹豫几分,终是伸出手,把她揽在了怀里。
小小的啜泣声悠悠响起,赵岚感觉胸前衣服也变得潮湿了。
赵岚想起昨日小四回禀的消息。
“主子,洛颜是家中独女,掌上明珠,经常跟着洛家夫妇去帮助城内一些贫苦之人。洛颜的刺绣在当地很受欢迎,针法构图比较特别,她也布施过自己的刺绣。洛颜的生活比较简单,从小到大都是顺遂顺意的,但奇怪的是,她并无密友,只与被自己布施的一女子比较熟稔。”
赵岚问,“那女子是谁?”
“据说逃难而来,洛颜去时发现那女子甚是可怜,就多关照她几分,后来洛颜遇上轻薄之徒,女子救了她,为答恩,洛颜为她在城西后林安置了住所。”
赵岚眉头却轻轻一皱。
“她还在那儿吗?”
“在。”
“如何?”
“查探数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无特别之处。洛家出事前几日,有人看到她天天在门口站着,后来就没有了。”
赵岚看着眼前的莲池,这是他特意为她移栽的。
出门时,在簪花池看到几朵盛放的莲花,他突然想起她。
周身芳华,潋潋光影,碧色红花,像极了她。
但此时,他却说不清此时心里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快要抓住了,却还是没抓住。
良久,赵岚开口,“洛颜,我们得去见贺长天了。”
洛颜捏住了赵岚衣服的小角,骨节泛了白,“好,赔罪之日到了。”
洛颜曾问过赵岚,“归宁之日怎么办?”
赵岚答,“在下身恙,夫人照料,十轿赔礼,安康后一同前往赔罪。”
7
昆山派。
贺长天看着眼前的一双人,眼里似是冒出火,一剑直指赵岚咽喉。
洛颜心里一惊,下意识去拉赵岚。
赵岚却依旧长身而立,并未躲避。
“赵岚,她是谁?我女儿呢?”
“贺帮主,你嫁女我迎娶,贺小姐与我从未相识,新婚之时便是这份光景,如今你问我?”
贺长天眸含怒火,转向洛颜,急掌伸向她的脖子,却被赵岚挡过。
贺长天声音亮如洪钟,暴戾之色尽显,“你是谁!我女儿呢!你们这对男女,恬不知耻,偷梁换柱!赵岚,亏我把我最疼爱的女儿嫁与你,还希望从此昆山派武林盟联合称霸江湖,不曾想,堂堂武林盟盟主,德行如此低劣!这要传出江湖,你武林盟迟早分崩!”
赵岚不疾不徐,倒是坐下了。
“贺帮主,这帽子可不敢随便乱扣。贺凤仪在哪儿你清楚得很,至于…”
赵岚看向洛颜,她穿着那日他吩咐紫云送去的黄衫流仙裙,桃腮粉面,盈盈秋水,她也正看着他。
一双手局促不安地绞着,赵岚撇开不再看她,“至于她,贺帮主,你应该比我更熟才对。”
“赵岚,你什么意思!莫非你说我贺长天掉包自己的女儿,那我图什么!”
“贺帮主,你图什么我们彼此都清楚,不过我赵岚确实太年轻,是最近才知道,而贺帮主,你早就谋算多年了。”
赵岚顿了顿,开口,“邱苹,你也知道的,对吗?”
洛颜浑身一惊,直直看向赵岚,“你…”
他不看她。
“我怎么知道的?”
“洛家全门被灭,你恰好躲过,恰好发现落梅针,恰好去过洛家,恰好得知我要成婚,恰好又能躲过所有人冒顶新娘…恰好的太多了。洛颜自小锦衣玉食中长大,手必定平整光滑,而无薄茧,她小时练武,但早已丢弃,街头混混她都应对不了,还是你救的她。就算她为复仇重新练起,但短短一月,远达不到你的力度。事实是,你不是洛颜,她死了,你是救她的人,邱苹。”
洛颜脸色在赵岚开口的那瞬间顿时苍白,“我…”
“赵岚,你少在这儿给我演戏!口口声声…”
贺长天话未说完,便被打断,“贺帮主,不是你让她这么干的吗?”
“胡说!我根本不认识她,我让她这么干,我有什么好处!你少含血喷人!”
贺长天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憋的。
“贺帮主,你认识范柳嘉吗?”
贺长天脸色微顿,“不认识。”
赵岚听完便笑了,“他才十六岁,就死了。有人威胁他偷落梅针,让武林盟陷入一场阴谋中,所以他自杀了,但是他死前跟我说了一句话。”
贺长天冷哼一声,“关我什么事!”
“邱苹,你见过范柳嘉吗?”
“洛颜”身体突地抖了一下,看向贺长天,贺长天也正看着她,眼里的警告愤恨不言而喻。
“…没…没见过。”
“邱苹,你可知你家中早已无人了?”
邱苹拳头紧握,没有说话。
赵岚看了眼小四,小四立刻会意。
一块玉牌出现在眼前。
“这是你娘让交给你的,还有一句话。”
邱苹再也忍不住,自腰间抽出匕首,刺向贺长天,“你这狗贼,你骗我!”
8
邱苹还未近身,便被贺长天一掌扫出去,赵岚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赵岚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泪眼婆娑,头发四散,衣服凌乱,邱苹一把拿过玉牌和信。
这个玉牌,是她娘贴身之物,从不离身,小时她便听她娘说,“这是祖母留给她的遗物,除非她死,否则不可离身。”
邱苹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说什么?”
“苹儿,你爹走了,梁儿也走了。我不行了。你莫再被骗。”
“我娘几时走的?”
“三日前。”
邱苹双眼通红,望向赵岚的眼里全是狠厉,“你早知晓我的身份,何必跟我装情深意切!”
赵岚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邱苹说的没错。
自从小四打探的消息慢慢印证他的猜想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为什么不放她回去?
贺长天派的人正等着她。
回去,必死。
贺长天为了武林盟的灵宝图,已筹划三年。
灵宝图据说隐着巨大宝藏,得到它,就能拥有无数财富。
在贺长天眼里,财富才是握在手里的,而名誉名声,他没那么在乎。
但如果能同时拥有,那必然最好。
他找邱苹的原因很简单,她容貌出色,家在穷乡僻壤处,生活艰难。
一般具备这两种条件的人,只要给她想要的,她就会很听话。
他答应邱苹,给她家里钱财,让她父亲,母亲和弟弟好好生活。
邱苹跟着他好几年了,他亲眼看着她由不敢杀鸡变得杀人也面不改色。
他让邱苹替嫁,不过是有个由头来夺取赵岚的灵宝图,好生生的女儿嫁给他竟被换成别人,这事传出去,他赵岚要颜面,武林盟更是要颜面。
但替嫁之人,却也需要由头。
他给找了由头。
洛家一门,一百三十二条人命。
范柳嘉是玄梅堂的人,年龄小,很好攻克,父母绑架吓唬一下,立马答应偷落梅针。
范柳嘉把落梅针交给了邱苹。
贺长天的算盘不仅指望在邱苹这里,也在洛家灭门案中。
洛家一门被杀,势必引动官府,但凡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注意。
洛家做镖局生意,人际关系庞大复杂,排查起来困难重重,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他可以控制武林盟的声誉。
给出落梅针,一切笔为武林盟所为。
不给出落梅针,一切便由官府查探。
邱苹与洛家,以一制敌或者双管齐下。
他没想到手底那帮废物,下手一点都不干净利落,邱苹的娘捡回一条命,跑出了村子。
他为了此次计划,打算事成之后再解决她们。
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赵岚在他之前找到了邱苹的娘。
其实贺长天还不知道一件事。
邱苹认识洛颜纯属偶然。
她乔装后来到尹南县,头一次就碰上洛颜在施粥。
后来,她从一帮浪徒子手里救下她。
手里鲜血太多,总还想着摸摸白色。
邱苹内心不是没有挣扎,她偷偷药晕洛颜,把她放入地窖中,希望她能免此一劫。
但不曾想,后有人放了大火,洛颜还是殒命。
9
“贺帮主,你还想说什么?”
“赵岚,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你说什么难道就是什么吗?这个什么邱苹,难道不是你收买的吗?”
“好,我再拿一件证据,还望贺帮主应允。”
赵岚微微一笑。
“小四,带人去府内请贺小姐出来吧。”
贺长天脸色骤变,大喝一声,“赵岚,你别蹬鼻子上脸!”
“贺帮主,你今天逃不掉的,整个昆山派已经被包围了。”
贺长天顺势用剑刺向赵岚。
赵岚一个纵身躲过,右手摸向腰间绑带,闪着银光的落梅针激射而出,直指贺长天身上要穴。
贺长天剑势陡然一转,急急后跃,手中长剑挽出数朵剑花,在周身形成一道无形屏障。
他面色泛白,显然耗费不少真气。
恰在此时,官府之人蜂涌而入。
贺长天暗道不好,足尖一点,便要纵跃而去。
赵岚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又是几枚落梅针出手,这还不算,在贺长天反应过来,勉力抵挡时,他又欺身而至,与他缠斗在一处。
眼看着官兵越来越近,贺长天心中愈发焦躁,攻势也更猛烈起来。
然高手对决,最忌浮躁。
赵岚挡下他几波攻势后,虽受了些伤,可也找到了他的破绽。
终于,一举将贺长天擒下。
被封了穴道,交与官兵的贺长天,满面怒色,那模样,似是要活吞了赵岚。
“主子,人带来了。”
赵岚转身,邱苹静静伫立在那里。
粉黛未施,只一袭白衣素裙。
虽不及她身着黄衫流仙裙时那般明艳,却让他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美的颜色了。
赵岚微微一笑:“你来了。”
邱苹唇角才翘起一个弧度,蓦地,清润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焦色。
她飞身掠起,如投林之燕,快得不可思议。
赵岚还未反应过来时,邱苹已站在他的背后,闷哼出声。
他的笑意僵在唇角,小心翼翼侧身,将那一抹白影揽入怀里。
入手一片濡湿,他却拒绝去想代表什么。
“我、要、你、死。”
赵岚望向贺长天,一字一顿。
数枚落梅针夹杂着他的无穷怒意,尽数射向贺长天处。
勉力冲开穴道,再脱离官兵钳制、暗算赵岚,已将贺长天体内所剩无几的真气用尽。
是以,那一蓬如雨一般的落梅针袭来时,他已全无抵抗之力。
只是,赵岚早无暇他顾。
怀中之人气息愈发微弱,似乎随时可能断绝。
“赵……盟主。”
邱苹唇畔的鲜红之色愈多,可她的语气,却轻松已极。
“别说话,我已着人去请大夫了。”
连赵岚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声音里,竟带了丝颤抖。
“就算……没有他,我作孽太多……也是,罪……罪无……可恕……”
赵岚沉默,邱苹之言,乃是事实。
“好想……娘亲啊……她是不是,来接我了……”
邱苹的声音越来越小,抬起的纤白素手,也慢慢垂落下去。
那一双潋滟着秋水的眸子,亦失去了神彩。
唯余白裙上朵朵艳红,生生刺痛赵岚双眸。
“我带你回家。”
他轻轻抱起怀中已逐渐失去温度的人,挺直脊背,缓缓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