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到了翻牌子的时候,司马凌拿起了江暮霭的牌子。 溶月正欲派人传召,司马凌想起江暮霭自那天被自己撵出去病了这几日,又把牌子放下:“免了,朕亲自去看他。” 这些天她一直在御辰宫宠幸木桓,跟木桓一起尝试各种宫中媚术,御辰一些有些姿色的宫侍也参与其中。司马凌下了朝便在御辰宫被木桓等人迷的声色犬马,对后宫宫卿们无暇顾及。 今日在朝上听闻北魏来犯,敦亲王立马进言,要捐出黄金百万白银千万作为军费。这时候司马凌才想起了敦亲王的世子江暮霭,他已经病了数日,自己却从未关心过他。 敦亲王自祖上开国有功被裂疆封王,便识时务地交出了所有兵权,因而深受皇帝信任。虽交了兵权,却掌控着大晋最富庶的土地,宫中一应用度供应皆是江氏一族掌管。 历经几代,又与朝中各大望族权贵联姻,盘根错节,如今堪称富可敌国。 这样的家世,才出得了江暮霭这样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却被司马凌置于深宫一隅,视如草芥。 今日敦亲王言辞恳切,愿为大晋出征效劳,何尝也不是为自己的儿子谋一份恩宠。江暮霭被夺了皇后象征的玉如意,是被自己骄纵惯了在宫中妄为,他不敢多言。 但如今被司马凌一巴掌打得吓得病了几日,司马凌却不管不问,让这个一直把儿子当心头肉的父亲疼惜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希望凭着这次捐款的机会,让司马凌重视江家,重视江暮霭。 司马凌觉出了敦亲王的用意,江暮霭实则并无什么过错,只是自己那日疑心,现在想想不该如此苛待宫卿。 再这样下去,哪怕敦亲王向来明哲保身,不参与摄政王的事情,看到自己儿子被司马凌苛待,难保不去倒向自己的大舅子摄政王。 司马凌一路端坐在步撵上思虑,转眼到了咸福宫。她示意宫人不让通传打扰,向着江暮霭的寝宫走去。 饶是敦亲王怕给江暮霭带进宫的一应陈设用具太招摇,让江暮霭俱减一等带了进来。但见只内室一张织金孔雀羽八宝百鸟朝凤妆花屏风,就暗暗彰显着这位亲王世子的家世不凡。 司马凌绕过屏风,见到了正缠绵病榻昏睡不醒的江暮霭。挥手让他的贴身小厮玉璃退下,坐在江暮霭身边。 那张绝世的面容因憔悴而有些蜡黄,原本油光水滑的青丝也有些枯燥粗糙,司马凌想起之前在御辰宫宠幸他的那天醒来,她曾无不怜惜地告诉他:“暮霭,朕以后会好好待你。” 言犹在耳,如今却任凭他被自己一巴掌打得吓病数日,憔悴至此。司马凌轻叹一声,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水……”江暮霭在昏迷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司马凌起身在花梨折枝案几上拿了汝窑茶盅倒上清水,吹了几下尝好水温,扶起江暮霭,把茶盅端到他面前。 江暮霭浑身无力,躺倒在司马凌怀里,却隐隐闻到了龙涎香的味道。他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竟真是司马凌在他眼前。 江暮霭一下子从昏迷中惊醒,慌乱起身想要跪下行礼,挣扎着又打碎了茶盅。这次直接溅了司马凌一身水,江暮霭见状吓得哭出声来,在榻上叩首不止:“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司马凌看着自己身上外袍湿透,有些无奈:……江暮霭你这个蠢货,你给朕奉茶能烫了朕,朕给你端茶你又弄朕一身水。 虽然心中腹诽,司马凌却再也不敢责怪他,怕他再吓出什么病来,只得把他按在榻上好言安慰:“没事没事,你躺下吧。” 司马凌脱去湿了的外袍,又重新端来一个茶盅,放在嘴边尝好水温,扶起江暮霭轻声道:“趁热喝。” 江暮霭连忙强迫自己止了哭,却因为刚刚哭得抽噎喝水时又被呛着了,咳喘不已。司马凌赶紧给他捶背,看着江暮霭一脸无奈:你这大蠢货,真难伺候。 司马凌把他拥在怀中:“好些了么。” “陛下……”江暮霭说不出话来,只看着司马凌一个劲哭泣。 司马凌被他哭得头都大了,想要发作:“你再一个劲哭,朕走了。” “不要陛下,不要走……”好不容易见到她,江暮霭对司马凌又爱又怕。 司马凌看着他憔悴可怜的样子有些不忍,抚上他的后背轻拍:“好好,朕不走。” 司马凌抱着江暮霭哄了好一会儿,他才止住了哭声。司马凌不由得感慨:后宫这哄人的活,可比前朝的烦心事要麻烦的多。 看着司马凌若有所思,江暮霭怯怯地问:“陛下,臣侍总笨手笨脚,您是不是觉得臣侍太蠢了……” 司马凌暗想:这个问题你要朕怎么回答。 嘴上却说:“没有,暮霭。那天是朕不好,不该出手打你。你在朕眼里不是宫里最聪明的人,但在朕眼里你一直是宫里最美的人。以后别动不动就哭,不然就不美了……乖。” 在司马凌很小的时候,因为太后对自己过于严厉,也曾经因为挨了罚哭闹不止。 比自己大了三岁的云止,就抱住她,想出各种方法去哄她:“别哭了表弟,表哥带你出去玩啊……乖。” 想到云止,司马凌的心塌陷一般沉了下来。 三日之后,夜郎国皇子前来和亲的那天,就是他去楚州赴任的日子。 他要看着自己又纳了新人,然后抱着她给的虚假希望,独自离去。 今天她编织了谎言骗他离开,晚上她又抱着另一个人,用他曾经安慰自己的方式,去安慰别人:“.…..乖。” 今天她是他深爱的人,下次相见,便是他杀父之仇的人。 到那个时候,从前的一切应该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应该是无休止的仇恨吧…… 司马凌想到此处,心中剧烈地悲恸让她浑身颤抖,想要哭出来。 “陛下,您怎么了?”江暮霭感到了司马凌的颤抖,有些不安。 司马凌却长吁一口气,淡淡一笑:“没什么,暮霭。” 暮霭,你难过的时候可以哭天抢地,让朕哄你。 但朕难过的时候你们谁都看不见,也不可能让你们看得见…… 可以哄朕的那个人,就这样被朕赶走了。 江暮霭还是感到不安,把脸埋进她的臂膀,不敢看她。她缓过神,轻拍了他两下:“你养病要多休息,赶紧睡吧。” “不,陛下,”江暮霭紧紧环住司马凌的腰身,声音微弱充满渴求,“臣侍不敢睡,怕睡着了陛下就走了。” 司马凌看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哀哀请求,心软下来:“朕不走,朕今晚陪你。” 司马凌褪得只剩里衣,躺在江暮霭身边,和衣而卧,把他搂在怀里,江暮霭枕在她的肩窝,嗅着她身上的龙涎香味儿:“陛下,让臣侍伺候您吧。” “不用了,”司马凌搂紧了他,“今晚你好好休息,养好了朕还会来的。” “是。”江暮霭枕在她的怀里,满心欢喜,就像做了一个朝思暮想的美梦,心满意足地睡去。 御辰宫里,长夜漫漫,木桓对着一盘残棋独坐。 宫卿们以为木更衣是在思念陛下,不以为意。 木桓意态闲闲地落下一枚棋子,勾了勾嘴角: 司马凌,我以身侍仇又如何?在你身下摇尾乞怜又如何?上次刺杀你失败了又如何? 我与你之间的博弈,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