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妈从缺了一角的土缸里取水,她小心地撇开上面的灰尘落叶,谨慎地不将水底用来过滤的砂石搅打起来,轻轻将家里贮存的最好、最纯净的高山雪水舀出来,放在长柄罐子里。加上几片青叶煮好,分别盛在大小不一的容器中,先一杯双手奉给陆歇,之后递给秦苍,再给了“晗弟”;最后恭恭敬敬将剩下一碗送到站在旁侧的陆霆手里,连声说“请”“请”。
“大娘不必客气。”秦苍端起碗,一饮而尽。
“大娘,这房子太破了。我找人来给你们修一修吧?”任晗抿一口茶,将茶碗抱在手中取暖,四处张望着有些散发着霉味的昏暗房间。
老妇人内心本就惶恐,儿子怎么将贵客直接领到家里来了?难道不怕被人家笑话吗?于是一直搓着手,左立不安。直等到任晗这么一句,不禁霎时羞愧起来,不知如何作答。
“多谢晗弟好意,只是自小我家中就是这般,我和娘都不愿改变。”蒋通接过话来:“每次家中刚有些起色,就有官兵前来,以各种名义收税银。那几年闹饥荒,官府竟公然来家中抢夺仅有的牛羊,当时父亲气不过便要与他们理论,没想到被一帮人从山坡上推下去。腿摔断了,无钱医无饭吃,不久就含恨而终。
“我妹妹也没挺过来,那时她才4岁,叫着想吃馍馍就走了。当时我还小,母亲给别人洗衣赚钱,供我读书写字。是那些贪官污吏害了我们一家子,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做过的事接发出去。此处土房就当是为我卧薪尝胆!”
几人听了心下唏嘘,站在后面的老妇则悄悄抹着眼泪。
临走之际,任晗本想多给老太太塞些银子,可蒋通十分严肃的拒绝了,说“心怀志向,就不穷”,早晚自己会有出息,到那时再用自己的力量孝敬母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任晗也再劝不得。
一行人离开时,秦苍骑在马上回头看那片贫民窟,蒋通的母亲正站在村口望着他们,也像是望着奉器的方向。
迁都之前,奉器是座人口不大的城;迁都后才着力吸引人们迁徙于此。有了城就有了人,有人就要有秩序,建立秩序需要等级,不同等级带来压迫。尤其是如今的北离,贵族上承皇恩,千金供奉以换皇室认可其权益;下启官吏,狼狈为奸以牲畜百姓,苛捐重税瓜分民脂民膏。
北离以农耕和畜牧结合为主要生产方式,除了游牧民,剩下的基本都是农人。然而,农为奴,奴隶属贵族,世代无自由身。贵族紧缩自己势力口袋,使等级逐渐固化;青年人无以使文武而逃脱血统诅咒,尝尽艰辛苦难,生死全凭主人一句话。
上暴戾,下愚昧,双向平衡周而复始,有始无终。
任晗纵使再不喜欢自己迂腐的老爹,也是既得利益阶级,无法发现周遭民众弯曲变形的脊背和躲闪的眼神,只一个劲拉着秦苍说竟原如何美丽、如何自由,比这奉器强上许多。可作为外来者,秦苍眼里心里门儿清:对北陆大地的集权产生威胁的,或许并非九泽等外力,真正需得用心的应是世代受尽苦难鞭挞的百姓。
到了城门口蒋通就与众人道别,说是去相识的朋友家住。可相处了这么多天,任晗哪里舍得?却又碍于身份,只能相约几日后再在城中相会。
城门口比之牙峪布防更加森严,城上、城下,三两步就是一个提刀将士,遇见可疑的人二话不说就能够提来审问。和好看的书生告了别,任晗简直打不起精神,但还是悄悄与秦苍指点:除了穿着士兵服饰的人,还有许多着布衣的将士。秦苍吃惊,周围一个个灰突突、大气也不敢喘的百姓,不知是要防谁。
“喂!你们站住!”正纳闷,就听后方有人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喊:“说你们呢!耳朵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