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这方世界的天空蓝得像燃烧的氢气，带着些如梦似幻的意味。

明镜般的湖水连着苍穹，波澜不惊的投映出湖岸上古拙奇诡的楼阁宫阙

它们全都是像镜子里的平面一样，从另一个角度看，便虚无缥缈。

明镜忽然被打碎了，万千景象被搅碎，里面爬出来一个女子

她散着一头灰白色的长发，穿着一件毫无缀饰花纹的，不知是什么布料的道袍，大敞着衣领，露出雪白的肌肤，衣带从身旁垂落下去，拖在地上，虽然从水里爬出来，但身上一点水也没有沾染。

女子上岸，躺到草地上，举起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遭后随手扔开，酒液沿着嘴角淌下去，浑然一副醉客狂人的模样。

闲渔子身后，一个玄衣坤道也从湖中爬了出来，道冠挂在头发上要掉不掉，外衣被扯的破破烂烂，里面的中衣也开解了大半，很是狼狈，脸上青青紫紫，活像是刚跟人打了一架

她也醉了似的，手里还抱着一坛酒。

要论方才还衣冠整洁的二人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中间还有一段故事可讲

这是个悲剧，彻彻底底的悲剧，有关于两个酒疯子遇到一起，于是比谁更疯的悲剧

很显然，从整洁程度上看，闲渔子赢了，因为她的衣服是顺摸鱼子的，相比那玄衣坤道，显然更结实一些…

刚才扮个老才能去凡间算命的坤道，如今往凡间街头一坐，面前摆个碗，钱就能来了

真是可喜可贺

二人便这么睡了过去，梦中无醉醒，待酒意褪去，便不知道是何时辰了

……

准确来说，闲渔子不仅不知今夕是何年，也不知她现在在何处，更不知眼前和她大眼瞪小眼的女子是何人

闲渔子揉揉眼睛，拢拢身上的衣服，淡淡道：“你谁？”

她的声调和眼神仿佛拢在云雾中的山水，清淡而空灵，若不看说话内容和衣着打扮，倒真有隐士那味儿。

女子眯眯眼，看看闲渔子，神态懵懂，道：“贫道真虚，你乃何人？”

闲渔子看着她，突然想起了时诲。

时诲有一个宝镜，名唤真虚，相传是逍遥宗的一个炼器大师真虚子做的，听闻此人炼制完此镜，勘破幻化，不小心炸掉了半个器峰…要不是她性格孤僻，所住器峰里没有弟子，其他弟子都住在侧峰，恐怕死伤惨重。

此人勘破幻化后没渡过飞升雷劫，兵解成散仙，留在真元界，也应当有千年之久了。

她刚才好像和一个散仙喝醉后打起来了，好像还把人家衣服撕了…

闲渔子本来还有点慌来着，后来一想…她连摸鱼子都打，更别提一个普通散仙，便宽了心，理直气壮的套用了真虚的句式道：

“贫道闲渔。”

真虚子哈哈一笑，四处摸索酒坛，似乎是想要和她再醉一遭。

闲渔子想起来自己从水里爬到此处时随手扔开的酒葫芦，也四处寻着。

二人找了一圈，没有找见，同到湖水边二人醒来处面面相觑。

二人互相看了半天，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

“梦哉！”

闲渔子拍手大笑道：“你我皆梦也！我自梦中饮酒，你自梦来闻”

真虚子似乎也明白了方才发生的事情，畅快笑起来。

“嗟乎！浮生若梦，得失哀乐皆虚妄！你我如今未必不是在梦中啊”

她站起身来，向湖水里迈去。

云鞋踩上水面，水面荡漾起一圈圈的波纹，跳跃的金光在水中绚烂，倒影被搅在一起…

她盘腿坐到湖正中处，水面平静下来，就像是坐在一面镜子上一样。

真虚子自面前化出棋盘，执阴阳二气为子，呼道：“来弈！”

闲渔子飘忽间便坐到她身旁去，接过她递与的一坛玄棋。

博弈先行白子，她却让闲渔子先行。

闲渔子随手落了一子，问道：“为何让我先行？”

真虚子嗟叹一声，指着岸上纷繁幻化的道：“你看这万般幻境如何？”

闲渔子看过去，问道：“这是幻境吗？”

真虚子大笑，狠狠一拍二人之间的棋盘，道：“非也”

“你我焉知这幻境之中没有另一方世界呢？你我又如何知道这另一方世界中不会是黑子先行呢？”

她不去落子，反而看着明镜一样的水面，神色从狂放不羁敛成了沉默严肃…

她看着水面，看着水面…

看了很长时间，看的闲渔子都枕着棋盘睡着了，也依然看着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