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黑的故事里,人和妖要在一起十分不易,许仙和白娘子也经历了诸多磨难才能百年相守。但那些磨难都是旁人加诸在他们身上的,他二人一直鹣鲽情深、白首不渝,那些磨难便也成了美谈。
可她和夏洛克之间呢?“磨难”都来自于他们自己。珍妮虽然坚强一些、脸皮厚一些,神经粗壮一些,被丢开一次两次没关系,三次、四次也没关系,五次、六次之后,难免有些气馁难过。
当然,她现在是一只猫,不是人。但她化成人形时有一副好皮囊,做猫时也是一只风华绝代的漂亮猫啊。
夏洛克现在看不上她的猫身,难保以后就能看上她的人身?
珍妮突然想起,小黑说她其实已经报过恩了,没能“以身相许”,而是以命相抵了。
珍妮忧愁地想,大概在从前那段她丢失的记忆里,夏洛克就没能看上她。虽然她至今不知道“以身相许”到底怎么个许法,但终归跟其他东西一样,不好强人所难。所以大概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以命报恩了。
珍妮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里愈加难过。想来她没能“以身相许”,自觉十分丢人,所以就选择性失忆了。
但这种做法,实在很没有担当。
珍妮对以前的自己表示万分鄙夷。
她堂堂一代猫妖,成就是成,败就是败,自欺欺人的搞失忆实在没意思的很,也小家子气的很。一点都不是她的风格。
珍妮趴在老树底下,身上细密的汗珠出了一层又一层,林子里沁凉的夜风一吹,冷得一阵哆嗦。
心里终归有些惋惜,她还想知道她用人的模样站在夏洛克面前时,他会是什么反应。
虽然这些他们其实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可是她却忘了。
她要是没有失忆就好了……
珍妮无限怅然地想。
身体上的疼一波一波地蔓延过来,她有些软弱的想再叫两声,没准夏洛克现在已经处理完了那个闹自杀的亨利.奈特,听到她的叫声会愿意过来看看她。她很想念他气味美好的怀抱。
他要是能过来抱抱她就好了。
但思虑再三,她十分有骨气的忍住了。倒不是为了自己单薄的自尊心,只是为了不叫自己失望。
田鼠们说这里土地松软潮湿,果然很潮湿。对田鼠们来说是个适宜生存的好地方,但她的肚皮趴在上面却湿漉漉的不怎么舒服。
珍妮估摸自己大约是疼晕了,才模糊间仿佛见到了小黑。
他漆黑一团走过来,金色的猫瞳沉沉地看了她半晌,然后伸出前爪难得温柔地摸了摸她头顶上的软毛。
珍妮愣愣地看了他许久,终于确定,这确实是个梦。小黑从来做不来这么温情的动作。
当人在悲伤难过时,独自一个人扛一扛也就过去了,若冷不丁见着一个亲人,尤其这个亲人还疑似动作轻柔地安慰你时,心里那点委屈难过就会莫名放大,很想哭一哭。
珍妮从没哭过,觉得这是极其丢人的行为,但现在是在梦里,她哭得很放心。嘤嘤嘤地在那抽搭。
小黑拿爪子帮她抹了抹泪,低声问:“现在想跟我回去了吗?”
珍妮先点了点头。
没等小黑露出老怀安慰的神情,又急切地摇了摇头。
夏洛克将那个闹自杀的亨利.奈特看得比她还重要,她确实有些生气没错。但公平地讲,她并不比亨利认识夏洛克的时间长,亨利是他的委托人,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此刻确实只是一只猫。
别说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就算他做错了,她生完气,大概也总能想出些理由原谅他。
小黑除了那双金色猫瞳,全身上下都跟夜色融为了一体,所以珍妮也看不出他的脸色是不是更黑了。
他很长时间没说话,珍妮耷拉着一双猫耳朵趴在地上,也不大想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黑轻轻拿起她的右前爪,把自己的黑爪子附在她的爪子上。珍妮茫然地看着他,不消半刻,就见一团光晕从两人的爪子中间升起来。
待小黑的贵爪缓缓挪开,珍妮才发现,他是将她之前压在爪子里的那团雾气引了出来。
珍妮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就是这团东西将她逼得这么难受。
她的修为现在竟然不济到了这个地步,一团人类研究出来的毒雾就能将她伤得要死要活,真是十足丢脸。
雾气离身,她顿感通体舒畅,从地上爬起来,很精神地围着小黑转了两圈。
抬头看,月亮已经升得很高。珍妮觉得自己这个梦该醒了,她要去找夏洛克了。
这种典型的得鱼忘筌、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勾当,珍妮做得很熟练。
她转眸去看小黑,见他也正深沉地望着自己。
珍妮已经知道这定然不是一场梦。她很高兴小黑来看她,虽然让他见到她这个样子很丢人。但她觉得,她若此刻就半途而废,放弃一切跟他回去,更加丢人。
珍妮斟酌了一下,怎么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又不惹小黑生气,这是一道难题。
但不等她斟酌明白,听到小黑很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去吧。”
夜风那么凉,悠悠地吹过来,珍妮却觉得眼眶里一阵发热。
她模糊觉得,这个场景有几分莫名的熟悉,好像已经发生过一次。
那时候的她是怎么回答的?没等她想起来,已经腾起四只爪子奔进浓黑的夜色里,跑远了……
须臾,黑暗之中又现出一个身影。
若此时有人光临这片荒原,明天人类的世界里大概就会多出一重传言——达特穆尔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不仅有“巨型猎犬”,还有“巨型猛虎”。
这只“巨型猛虎”微露不满地说:“不是说好了将她逮回去吗?”
但被询问的人却长久地没有回应。
紫黑色的夜空中,银月如盘,无暇高洁,月色下,幢幢树影静静伫立。
而树影下那个被问的,像是比树还要安静。
“巨型猛虎”的身影渐渐不安起来,略一咂摸,回味过来自己方才的话大概,可能,有点,十分……不妥当。
正想说些什么弥补一下,就见那个树影下静立的身形分外优雅地缓步走过来。走至近前时,对着他和蔼一笑,然后一跃而起,黑色的猫爪狠狠踩在一颗虎头上。
这一刻,哪里还有什么优雅黑猫,只剩一只跳脚黑猫。
“逮回去!逮回去!”猫爪虽瘦,力量却大,一边踩一边骂,“你个怂包现在敢出来了!刚才怎么不见你跳出来将她逮回去?!每次都让老子当坏人!逮回去!……”
静静的树林里,骂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惊起一圈无辜安睡的鸟兽虫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