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日,大伯母准备办一次赏荷宴,春杏过来三房取筹备银钱。 当时我与四哥正在小慎园下棋,两个棋路完全不同的人居然也下了大半个棋盘,闻听艾叶传话,便放下手中一枚白子,对艾叶道。 “让她先在外面等着,你且去问问二伯母什么意思?” 等艾叶离去,我嘟了嘟嘴,对四哥抱怨。“这明明是四哥当家做主,怎么麻烦全冲着我这一个小女子来,我看着好欺负不成?” 四哥唇角微扬,笑意绵绵:“阿隐,你又要输了。” 我大惊,叫道。“怎么又要输了?不行,四哥你再让我五个子。”说着伸手将棋盘上呈包围之势的黑子撤走五颗,然后自己拈了白子落在撤走空出的地方,刚好蛇蟠阵阵成。 其实,四哥下棋犹善圈地,典型的围棋风,而四哥圈的不只是地,更重要的是困,困对手于山穷水尽,他再一一绞杀。而我,因得了秋先生一本易经阵法讲解,原本对围棋不感兴趣,如今也稍有了解,只不过每次与四哥对弈,用的基本都是蛇蟠阵,两人于方寸之地,互相围困,结局大多我耍赖取胜。 姚青恒摇摇头,笑得包容,包容她的蛮横之举。“将那丫鬟唤进来吧。” 苏叶守在门口,听闻吩咐,点点头,叫门口的春杏进屋。 她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才抬头望向窗下的两个身影,郎君端坐罗汉床一端微微侧着身,再看两人中间棋盘上泰半的黑白棋子,她明白了两人正在下棋,又偏转了视线不动声色的去看女郎,一身鹅黄衣裙,一手支着下巴,抵在棋盘一角,笑盈盈的看着她,似乎对她的到来了然于心。 春杏连忙又行了一礼,轻声道。“六娘子安好。” 我轻笑,并不答话转而去拨弄桌上棋子,将它们拈起一一装进棋盒。而这丫鬟是四哥放进来的,自然应该给他处理。 “大夫人可说了叫你过来取多少银钱?” 春杏低着头,忐忑道。“五百两白银。” 我是对这个时代的银钱没什么概念的,也不知道这五百两白银到底多大价值,只听四哥轻笑出声。 “她也敢想,花宴的开销她是全部算在二房和三房身上了吧。” 这些春杏是不知道的,她只是一个丫鬟,大夫人做什么打算哪里会与她们这些奴仆知道。 姚青恒本来就没指望她回答,他笑意更深,转头看着青隐,道。“当今陛下统一天下,重铸货币,规定一两金换十两银,而一两银可换一贯铜钱,一贯铜钱分一百。普通富裕人家一百两够生活半年。” 所以,大伯母这办一次宴会是要一下子花掉小康之家好几年的生活费啊! 我惊讶的问问四哥。“这样会不会太铺张浪费?” 四哥摇头,道。“也没多浪费,况且姚家的脸面也需要这些铺张去撑起来,别忘了这些应该只是一半,还有一半大房和二房会出。” 我讶异,五百两还不够?听四哥意思,还有差不多五百两由大房二房出,那三房岂不是太吃亏? “无妨,如今这些对我们来说不过身外之物,能有所用处也行,最重要不能叫外人把咱们看轻了,到时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来面前晃。” 我内心微囧,四哥这是土豪的作风啊,什么叫身外之物,只有钱多得不在乎的人才会那样说!什么时候三房那么有钱了? “要是不想见到那些人,咱们完全可以不用出这笔银钱啊。” 姚青恒笑意加深伸过手,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道。“调皮的丫头,你这是考我呢。你不是都让艾叶去二房询问了,还故意那样说。” 我嘻嘻一笑,丝毫没有小聪明被识破的尴尬。 “六娘子,四郎君。”艾叶回来了,小跑着进屋里。“大夫人问二房要四百两银子。” “那这个赏花宴岂不是要花个一千几百两!”我惊呼出声。 姚青恒突得左眉一挑,道:“最多一千两。”他转而问艾叶。“二夫人是否为难?” “二夫人也认为若是花一千五百两太铺张。” 姚青恒将手收回放在腿上,淡笑道。“不是铺张,而是大房根本没打算出这个银钱。”他想了想又道。“你去告诉二夫人二房就出二百两,让大房出三百两。” 艾叶再次往二房去一趟,姚青恒才对春杏道。“你去找沉香拿五百两,另外告诉大夫人,这三百两她要是不出,这个赏花宴就别办了。” 大夫人在次间里听完春杏汇报的话,气得直接扫掉了手边的茶杯,吓得春杏一抖就跪下,直说是四郎君说的。 已为人妇的姚黄,嫁的是姚大爷的同科,如今是姚大爷上司。 “母亲,您先息怒,看看那姚青恒想怎么样吧。”姚黄喝了口茶,淡淡道。 “哼,他能怎么样!”大夫人不屑的道,看了看女儿,教育道。“别管我这里如何,谈谈你那里怎么样了?” 姚黄的表情有些迷茫,想了想似乎惆怅又似乎无可奈何。“我能怎么样,上有婆母每日规定晨昏定省,中有长嫂当家,下有侄子侄女承欢公婆膝下。” 大夫人也知道那袁家有个厉害的长媳,可当初她也没办法,夫君正是升迁的关键时候,为了能和他上司搭上关系,不得已才把女儿送进去。可尽管这样当年眼看着姚大爷要换任了,老太太却突然死了。这真让她感觉讽刺,她处心积虑的想让夫君升迁最后害他不能升迁却又是她自己。 这么几年,府上明明入不敷出她也不敢告诉他们,同时担心着当年的事情被姚大爷察觉。 想起自己每日里的担忧,也不由得有些气馁,叹了口气与女儿说道。“你也别急,等你有了孩子,再慢慢争取掌家,这女子成婚以后,只有孩子和掌家是最重要的。” 姚黄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于氏看一眼女儿沉默的样子,挥挥手让她回去了。等姚黄出去,关上门就问春杏。 “那个秋棠如今如何了?” “回大夫人,自从那天去三房闹过后,被四郎君关去了西园,再没有消息了。” “落到那狠崽子手里,估计也就那样了。好了,暂时先别管她了,认真准备花宴吧,从账房支三百两。这帖子都发出去了,不能丢了脸面,”她伸手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先应付过去吧。” 七月初八,清晨,天有薄雾。 刚让艾叶收拾好发髻,苏叶就进来说四哥已经等在门外。乌嬷嬷捧着外衫襦裙过来,放在苏叶手里,开始一件一件的往青隐身上穿,最后将她从不离身的玉兔挂在她腰间才退后两步垂手而立。 乌嬷嬷自从祖母走后主动请缨来了我身边,她便不愿意再走出后宅,每日里就是照顾我生活起居,偶尔到正房那边打扫打扫以前祖母住的屋子。 待收拾好走出房间,看见院里垂手而立的四哥,我笑问:“四哥今日怎么这么早过来?” 姚青恒淡淡一笑,如玉俊颜,温文雅致,这会儿目光看着我,回道:“今日赏花宴,特意过来先陪你吃点东西,中午宴上吃不饱,你跟那些人在一起,乖乖儿的,别被欺负了。” 我嫣然一笑,一手挽住四哥手臂,道。“我能被谁欺负啊,就算有,不还有四哥在。而且你知道的,我喜欢清静,不会主动往人多的地方凑的。” 姚青恒眉头微皱,显是在思索,稍后道:“按常规,你就算在小慎园藏着也会有麻烦自己找来的,你素来不擅长这些,提醒你总没错。” “知道了,快走去用膳了。” 我拖着四哥的往厅堂去,丫鬟们已经摆好了膳食。 赏花宴人来人往,府内热闹异常。 我闲坐席间,平淡地想象着,此时前厅的场景。 长洲城不少贵妇名媛身穿华美服饰,画着精致的妆容头戴闪耀珠宝,一言一行都在展现自己的良好家世与修养,夫人们对院内的青葱女郎们溢美之词不绝于口,而另一边由姚二爷与姚三郎姚四郎接待的男宾那里,世家郎君云集,各有千秋。 秦夫人今日很高兴,拉着于氏一直不停的说笑,她的身边跟着两位女郎,一位高挑的是她亲女儿秦大女郎,一位是她表侄女,袁女郎。 她们一边聊着一边就靠近了青隐这桌,大夫人似乎突然发现侄女就坐在旁边,带着秦夫人绕到青隐前面来介绍。 “六丫头,快来见过秦夫人。” 我无奈一笑,站起身。“秦夫人。” 秦夫人微微一笑,点头。“这便是姚六女郎。”秦夫人招手换过女儿,“真真,过来见过女郎,你们年轻丫头认识认识,以后可以常来往。” 秦真真上前明艳的笑着,高声道。“六妹妹。” 曾经的御婉县主同样笑得明艳,可那笑容只是让人觉得清媚,但此刻这秦女郎笑得就莫名的不舒服。 “秦女郎。”我淡淡的疏离的回她,故意忽略了她语气里刻意的亲昵。 秦真真有些不悦,上下打量了青隐一眼。 秦夫人赶紧拉了女儿一把,笑着道。“真儿,这位是思衍圣僧嫡亲的妹妹,你们小姑娘应该有很多相同兴趣。不如,一起去花园赏赏花。” “正好觉得在宴席上闲的慌,不如我们一起过去。”姚青苗在旁边双眼一亮,我还没开口呢,她已经一口答应了。 我不由得头疼,这五姐也太单纯了些,这秦夫人秦女郎明显就是冲着四哥来的,她还一头撞上去,但她都答应,我也只能带着人往花园去。 姚黄也被临时拉了来,大概大夫人怕出纰漏,春杏也跟着后面,所以原本几个人的游玩,瞬间变成了十几个人,并着还有几家交好的女郎。 丫鬟女郎的,一路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我与五姐走在前面,为了不失礼耐着性子慢慢走着。 姚家的花园除了假山花园还有就是那片湖,湖里也请花匠种了荷花,这时节,花开满塘,风景也别致。 我与五姐是没什么心思欣赏的,就想着寻个时机溜了。 湖边一面是姚家女学东斋,对岸就是那长了棵酸梅树的抱夏,今日女宾游玩安排在东斋这边,男宾游玩在抱夏那边。 一进花园呢,对面抱夏那边已经一片少年的吵嚷声,似乎是在作诗。 趁着一群大家闺秀被对岸吸引注意的时候我扯着五姐就溜了回了寄药。 两人在寄药躲了半日清闲,到下午时分,估摸着宴席散了才出去装模作样的送客。 “六娘子,秦女郎误闯小慎园,打碎了您那株独闇,四郎君已经在那里了。”看管小慎园的丫鬟,惊慌失措的过来说道。 于氏也听见了,笑着对还没上马车的几位宾客道。“只是寻常一株花草,没什么大碍,碎了就碎了。” 然后几位夫人小姐笑笑,登上马车而去。 送走最后几位宾客回到中堂,抬头就看到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走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的女子,正是那秦女郎。 姚青恒脚步沉稳从容,踏进堂中时沉着脸,平日温润平和的人此刻漏出几分震慑力。 我上前抓住他的手,温声唤道。“四哥。” 姚青恒脸上神色暂缓,低头漏出一抹笑。“别担心,我已经给它换了一个更大的花盆,不会有问题。” 我安然一笑,点点头。 秦真真因为姚青恒这一笑,一瞬间就脸颊潮红,娇羞着微微低下了头,没想到这位思衍圣僧真心笑起来时如此的俊朗。 她一直都知道他长的好,他还未蓄发时,在妙智禅院。那年,少年圣僧闻花而笑,惊艳了她所有的闺中时光,从此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