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本是梧桐书院的休沐日,贺老先生惦记老妻,便早早地回家来。却偏偏被楚含章遇见了,说是有问题请教,硬是跟了上来。 贺老先生为人慈祥可亲,黛玉做的诗文以及学业上的问题都爱向他请教。自打楚含章有一次在贺老先生的书桌上见到了几篇出自广陵客之手的诗词后,便总爱缠着贺老先生,要广陵客的诗词文章看。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这广陵客虽是一介女子,但她诗文文章造诣不俗,自己很该好好学学才是。 贺老先生不忍心黛玉的才华湮没于闺中,询问过黛玉后,把黛玉的诗词誊写后让楚含章点评。楚含章学识渊博,黛玉看了他的点评也受益不少。且这楚含章也常常依着黛玉的题目另做诗文,请贺老先生看了。两人之间不分伯仲,各有高下。贺老先生也把楚含章的诗词送给黛玉看,两人之间通过贺老先生诗文相和,切磋成长。 只是楚含章知道这广陵客是女子,黛玉却不知这署名为云中居士的是楚含章罢了。 今日贺老先生一进门就听管家说老太太病了,楚含章见了,忙道:“贺老快去瞧瞧吧,我先去书房看会书。”贺老先生匆匆忙忙去了。 如此楚含章一路去了书房,径直去书架子上找书。恰好黛玉也正看得入神,根本没听见开门的声音。楚含章边走边找,很快就到了黛玉站的书架子那里。他绕过书架子,刚一抬头,却发现一个妙龄少女正倚在窗边,嘴角含笑,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看书。外面明亮的阳光穿过树叶,透过窗格子照在她的身上,显得格外的静谧美好。 楚含章突然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是那么的苍白贫瘠,他竟然想不出一个妥帖得词语来形容眼前这一幕景象,浑然不知手中的书已经掉在地上。 书本落地的响声打破了一切,黛玉微惊之下抬起头,却发现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那里。她忙用书本遮住脸,微微侧身。楚含章也惊醒了,慌忙解释道:“请姑娘见谅,我不知道这书房有人,是我鲁莽了,冒犯之处请姑娘恕罪。我…” 黛玉惊慌过后,逐渐地平静下来,知道这怪不得别人,便轻声道:“公子不必自责,还请公子先离开这屋子吧。” 楚含章急切道:“姑娘,你还是生气了?” 黛玉摇摇头,道:“我要走了。” 楚含章竟然呆头呆脑道:“你要去哪里?” 黛玉哑然,好在楚含章及时反应过来,忙向后退,道:“姑娘别急,我马上就离开。”匆忙间后背又撞在了书架子上,他忙转身扶了,才免于书架子倒掉的下场,他忍着背上的疼痛,龇牙咧嘴地出了房间,又飞速跑出院子。 黛玉听得外面没有动静了,才转身欲离开。走到楚含章掉的书面前,又把书捡起来拍打干净,想了想,还是放在书桌上摆好,也急急地出了院子离开。 走在回后院的路上,黛玉想到刚才那尴尬的一幕,想到楚含章焦急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来。她已经想起来,刚才那位公子正是去岁小兰亭上的那个年轻评委。只是不想今日再见却是这种情况,那个高傲冷清之人却又是另一副样子。 抬头见到贺老太太的院门了,黛玉轻轻拍了拍脸颊,才提起裙子向院内走去。 贺老先生见妻子正安安稳稳地睡着,又仔细看了看脸色,才放下担忧的心,到外间倒了一杯茶润润干渴的喉咙。一盏茶喝完了,李嬷嬷端着热气腾腾的槐花糕进来,见了贺老先生,喜道:“老爷什么时候回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贺老先生捋了捋胸前的胡须,喜道:“还是青叶神机妙算,知道我正好有些饿,就端了槐花糕来。”伸手拈了一个就吃。 李嬷嬷道:“我又不知老爷今日回来,如何知道你饿?这是给林姑娘拿的,她刚陪了老太太好长时间。” 贺老先生好奇道:“林丫头来了?我怎么没见着?” 李嬷嬷回道:“林姑娘说要找两本书,去了前院的书房。” 贺老先生一口未咽下的糕登时卡在了嗓子里,他边咳嗽边惊讶道:“你说林丫头去了哪里?” 李嬷嬷便指挥小丫头拿水来,便给贺老先生拍背,道:“老爷也知道林姑娘最是爱书,刚刚才去了书房。” 贺老先生急急灌下一杯水,好不容易才咽下糕,失声道:“坏了坏了。” 李嬷嬷怪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林姑娘去了书房怎么是坏了?” 贺老先生慌忙站起来,边往外走,边道:“楚家那个小子和我一起回来的,刚刚也去了书房。”李嬷嬷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生怕黛玉被楚含章撞上,贺老先生气喘吁吁地想外走,却恰好在院门口碰上了黛玉。老先生绕着黛玉上下打量一番,见黛玉脸色正常,才小心道:“丫头没事吧?” 黛玉见老先生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便猜到老先生知道刚才的事情了,便笑道:“祖父,我没事的。”贺老先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解释道:“刚才我不知道你去了书房,因为急着看你祖母,就把那臭小子打发到书房去了。”末了,又不放心道:“那小子可有冲撞了你?若有,你尽管告诉祖父,祖父替你收拾他。” 黛玉伸手挽着老先生的胳膊,安抚道:“没心,祖父你老人家就放心吧。我刚好有些饿了,李嬷嬷的槐花糕也不知好了没有?” 等贺老先生再去了前院,却没有见到楚含章,问了管家及门房才知道,楚含章一刻钟前已经急忙忙地走了,连门房和他打招呼都没有理。 楚含章一路策马回家,冲回自己的院子,只觉地心还在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他随便抽了一本书,胡乱翻了翻,恰好翻到了一首古琴曲: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楚含章不由得反复咀嚼这四个字,心中无限甜蜜与酸楚,身子好似在半空中飘荡,头脑中只有一团混沌,理不出半点头绪来,少女低头看书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楚含章不禁痴痴的笑了起来。 “少爷,少爷。”一只手在他面前挥舞,楚含章赶苍蝇似地挥手:“走开。” 那只手仍是不依不挠地挥舞:“少爷,少爷。”楚含章不在搭理他。 手的主人见依旧叫不醒他,索性收回手,想了想,趴到楚含章的耳边大声叫道:“少爷,走水啦!” 这穿脑魔音果然有效,楚含章顿时一蹦三尺高,慌慌张张道:“在哪?在哪?”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夸张的笑声。 楚含章定睛一瞧,眼前之人只是他的书童文山。楚含章故作严肃道:“你笑什么呢笑?没一点正行。” 文山挤挤眼睛,暧昧道:“少爷这是怎么了?一脸的春风荡漾,骚气的很。” 楚含章拿扇子照文山的头上敲了一下,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文山哎呦了两声,嘿嘿一笑,感慨道:“少爷,你终于发情了啊!咱们院子终于要有少奶奶啦!” 楚含章…楚含章决定不理会这个语出惊人的书童。你才发情!少爷我这是君子之思,文雅的很。 这日,黛玉正在家中看丫头们裁料子做夏装。大抵是女孩子天生对做衣服就热情无限,就连最爱摆弄药材的白苏都和众人一起,兴致勃勃地讨论做什么衣服。 黛玉指着一匹湖绿的料子,道:“拿那块料子给我做件高腰的裙子,再用银色的绉纱在外面罩上一层,上面绣上几片柳叶就可以了。” 雪雁指着一件茜红的料子道:“再用这个色给姑娘做身襦裙,姑娘在学里整日穿的素净了些,如今正该多做些鲜亮的衣服才是。” 黛玉只逗着檐下的鸟雀,道:“我的衣服不少,好多还没上身呢,竟是不必做这么多。” 蓝灵道:“知道姑娘不看重这些,只是姑娘一年比一年大,如今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往年的衣服都不大合适了。我们服侍姑娘的,可不正该做这些吗?叫林嬷嬷知道了,又要怪我们只顾憨玩,不尽心。”想了想,补充道:“姑娘们应酬的时候,别家都是新衣新裙的,总不能我们姑娘长袍短褂的,那才惹人笑话呢。” 雪雁也道:“正是这个理,姑娘就别操心了,擎等着到时候试试衣服合不合身就行。” 黛玉却来了兴致,道:“那湖绿的料子裁好后给我瞧瞧,我自己画花样子。” 雪雁惊喜道:“姑娘,不如你多画几个吧,可比我们描的好看一万倍。”其他的丫头也纷纷怂恿,黛玉爽快道:“那我就给你们画个十二月吧,一月一个花样子,十二个月正好十二个。” 不提黛玉在家闲情逸致地画花样子,楚含章的几个好友邀他去烟波楼听曲。在京中,提起烟波楼,最令人耳熟能详的就是它的四季药酒,虽不是名酒窖藏,但烟波楼高价请了师傅,合着时令酿制了各色的养身药酒。酿酒师傅采用独家秘方,去除了浓重的药材味,令药酒散发着迷人的清香,引得京中各府争相购买。然而烟波楼确定了规矩,每年只外售三百斤,再想喝的只能去烟波楼。 烟波楼有好酒,再加上楼中大厨的手艺也不赖,着实吸引了不少的饕餮,生意也是红红火火。 楚含章刚推开包厢的们,就听得众人道:“楚二,你在家修仙呢?这一阵子都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