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只觉得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先是向来不爱交际应酬的贾政竟然主动请他喝两杯,后又有不过点头之交的楚放居然强行蹭酒。不过,纵使再摸不着头脑,他的面上仍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 楚放说的地方果然偏僻,他带着贾政与林如海二人在小巷子里七拐八绕,直转得林如海都要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楚放才高兴道:“如海兄,咱们到了。”又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子扔给了自己的常随楚望,指着林如海和贾政的常随,道:“阿望,爷们这里不用你们跟着,你请这几位另找一家馆子吧,只是不许多吃酒。” 楚望摆手道:“老爷,今日出门前夫人已经给过我一些银子了。”楚放道:“怎么那么多废话?给你你就接着,好好招待了这几位小哥。”楚望这才接了银子,笑嘻嘻地招呼着几人一起走了。 林如海抬头,面前只一个窄窄的小门虚掩,门口也没有任何的幌子或者招牌,他怀疑地看着楚放:这就是你说的好馆子? 楚放猛点头,肯定道:“放心吧,等会保准让你大饱口福。”说罢,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林如海见状,只好跟在他后面,缀在最后面的贾政嫌弃地嘀咕了两句,见两人已经进门了,只好甩甩袖子跟上。 门后面是一条略显阴暗的狭窄过道,几人走了几步,却豁然开朗。原来,过道的前面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院子,院中两棵高大的梨树,枝叶翠绿茂盛,隐约间可以看到上面挂着的青皮梨子。绿叶荫浓,甫一走进这院子,只觉得浑身的燥意也散了三分,就连一直皱着眉头的贾政也缓和了脸色。 院中一个正在洗菜的小童见了几人,扯着嗓子就喊:“先生,又有人来了。” 屋中传来清朗的声音:“冬瓜,请几位去东厢坐了。我这里的面团子弄好了就出去。” 楚放忙道:“小尹先生,你慢慢来,不必着急的。” 小尹先生惊讶道:“原来是楚大人,还请屋里坐会子。”楚放显然是这里的熟客了,也不要冬瓜带路,只道:“冬瓜,把你家先生炒的茶叶给我们泡上一壶也就行了。”领着林如海和贾政直接去了东厢房。 没想到这小小的东厢房竟然也暗藏玄机,正对门的那面墙竟是打通的,外面是一个小小的池塘,塘中莲叶田田,荷花盛放。从屋内有一个木制的台子延伸到了池子上,台子四周垂着鹅黄色的轻纱。微风过处,呼吸间都带了几分清香。 林如海赞道:真是好个所在,此间主人定是世间难得的雅致之人。” 屋外的小尹先生谦虚道:“大人过讲了,不过是闲来无事瞎琢磨的,不过倒正适合这种天气。” 楚放笑道:“小尹先生这就忙完了?我今日带友人过来,又要叨扰你了。” 屋外走进来一位身着简单的粗布短打的青年,他的五官虽不甚出色,但那浅淡的眉眼,温和的笑容,只让人也不由自主的心情舒畅。小尹先生手中托着茶盘,笑道:“大人对我恩重如山,还请大人不要说什么叨扰之语。”目光示意手中的托盘,道:“不知三位大人是要在这里,还是在外面的露台上?” 楚放道:“今日天气炎热,正好在外面吹吹风。”小尹先生便把手中的托盘径直放在露台的一方小几上,又依次倒了三杯茶出来,伸手示意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茶,请几位略尝尝,解解渴吧。”又问楚放:“今日送来了两尾黄河大鲤鱼,正养在缸中,不如就以此下菜吧?再来上一坛子松醪酒,配上几个时令的小菜,也就是了。大人以为如何?” 楚放点头道:“你看着办就是了,我是不懂这些的。” 小尹先生便自去准备了。林如海好奇道:“这小尹先生的本事是家传的?看起来好生年轻。” 楚放道:“算不上,他祖上也是耕读传家,只是他父亲爱这些,小尹先生自幼耳濡目染,又确实有些天分,这才有一手好厨艺。可惜后来家道中落,就靠这本事谋生了。” 林如海见他说的不尽详实,也不追问,只细品了一口茶水,道:“这茶虽比不上那些顶尖的猴魁铁观音,入口略清苦,却回甘无尽,也称得上是好茶了。” 贾政见了,这才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润润干燥的喉咙。 三人静坐品茶,不发一语。直到重新续茶水时,贾政才看看楚放,道:“下官有些事想和妹夫说过,不知可否请楚大人回避片刻?” 楚放心道难不成真让我家夫人说中了,这贾政是要和林家提起亲事了,所以才不方便我听?想到夫人和儿子,他正色道:“贾大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放心吧,我不是那等嘴碎之人,绝不会走露贾大人半分的话语。”一面端起杯子,走到露台的栏杆处,道:“这里清爽宜人,我就在这里赏赏景,一定谨遵圣人之言,非礼勿听。”一副你可以视我为无物的样子。 贾政气结,可是我不想让你听到我说的话。 贾政目光示意林如海,林如海却低头只顾倒茶,好似根本没注意到这些。想到楚放的官职虽不怎么高,但他有一个满朝皆知的帝师父亲,贾政忍了又忍,还是咽下嘴边的话,只道:“老太太这些日子一直念叨林丫头,得闲了请林丫头去给老太太问个安。” 林如海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冷淡道:“舅兄这话说的,玉儿前天才去看过老太太,怎么听你的意思,好似玉儿三五个月都没去过府上?玉儿一向是个孝顺的孩子。如今她也大了,又自幼丧母,名声与她而言,更加紧要,还请舅兄说话注意些。” 贾政语塞了片刻,忙道:“妹夫见谅,是我言语不当。” 林如海放缓了语气,诚恳道:“舅兄还请原谅,我就玉儿这么一个孩子,况且世人对女子大多苛责,我不愿她被人诟病。” 贾政连道应该。 楚放突然插话道:“听说政兄的公子也不小了,不知定的是哪家千金?我有一个同年的女儿,性情贤淑,又颇识文断字的。” 贾政婉言谢绝道:“多谢楚大人的美意了,只是家母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两家正商议着呢。” 楚放遗憾道:“如此说来,我竟是不能保得大媒了?等令公子定下了,千万告诉我一声,我也好上门讨杯喜酒喝喝。” 贾政满面笑容:“一定一定。” 三人吃过酒菜,又坐了一会,林如海道:“楚兄,政兄,天色不早,我也该失陪了。” 楚放也起身道:“今日得以与贤弟畅聊一番,实在是大慰平生。咱们他日再叙。”又对贾政道:“今日还要多谢贾兄厚道,容我与二位一起畅饮。”一顿饭的功夫,楚放已经与林如海称兄道弟了。 贾政只有唯唯道:“楚大人客气。” 三人出了小院,各人的常随已经等候多时,贾政的常随道:“老爷,老太太派了马车来接,就在巷子口处。” 林如海忙道:“既如此,就不敢耽搁政兄了,快回家吧,免得老人家担心。”贾政这才与二人拱手告别,自去巷子口了。 林如海又对楚放询问道:“不知楚兄可还有什么安排?小弟家中只有幼女一人,请恕我不能奉陪了。” 楚放忙道:“令爱要紧,贤弟快回吧。”又送林如海上了马,才得意地哼着歌,上马回家。 林如海回到家中,先去黛玉的院中,黛玉还未歇息,正在书房中看书。林如海见了,出声道:“虽说你如今年纪小,眼神也好,但也要多点几根大蜡烛,免得天长日久的,熬坏了眼睛。咱们家又不缺那起子蜡烛钱。” 黛玉听见声音,见是林如海,忙喜道:“爹爹来了,怎么也没人通报我一声?”问闻道林如海身上隐隐的酒味,见他脸色微醺的样子,忙喊雪雁去煮醒酒茶,嗔道:“爹爹喝了酒,正该好好歇歇才是。” 林如海摇摇头道:“不必忙活了,再说我也没喝多少。” 黛玉不依,到底让雪雁煮了醒酒茶来,看着林如海喝了,又让人拿热毛巾给林如海擦脸。 林如海见黛玉指挥众人条条有理的模样,叹道:“一转眼,玉儿都长大了,也会照顾爹爹了。唉,再过几年,玉儿都要出阁啦!爹爹也老了。” 黛玉笑道:“爹爹喝醉了,尽是胡说。我才不要出阁,在自己家多自在,我要永远都陪着爹爹。” 林如海失笑:“尽是孩子话,哪有姑娘家一辈子陪着爹爹的,可不是老姑娘了吗?要被人笑话的。” 黛玉撒娇道:“我才不怕别人笑话。我不出门子,我就不信爹爹还能把我赶走不成?” 父女二人说笑了几句,虑着林如海到底喝了酒,黛玉亲自送他回了自己的院子,等着木香等大丫头伺候着他洗漱过后,才回自己的院子。之后,又亲自四处看了,叮嘱上夜的婆子注意灯火,才回房睡了。 黛玉虽不去明德学院了,但贺老先生给她的书仍旧没有看完。于是黛玉闲时看书学习,不懂之处或写信,或亲自去问了贺老。偶尔也与穆灵君宋萱等学院的同窗小聚,年轻姑娘们赏花作诗,听雨郊游,自有数不尽的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