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听了,忙道:“老太太和太太们兴致好,那我就命人先预备着。”回头看见一屋子的太太小姐们,有笑道:“依我说,咱们不如越兴连午饭都在园子里用了。这园子可是不小,咱们就这么一路看过去,纵然只是走马观花,也要走上好一阵子。老太太上了春秋,姑娘们又都娇弱,只怕是没力气再走回来。” 贾母听了,犹豫道:“娘娘还没来过,咱们先进去瞧已是不大合适,如今又要在里面吃酒用饭的,恐对娘娘不敬。” 恰好王夫人得知贾母等人要去游园,忙赶过来服侍,听了贾母的话,上前笑道:“老太太,娘娘自幼宽厚孝顺,定不会为此而生气的。凤丫头的主意全是为老太太和几个姑娘们着想,娘娘定能体谅。” 贾母听罢,道:“既如此,那咱们今日就好好地乐上一回。”凤姐见已经定了,忙差遣人去婆子们备下几顶小竹轿,预备各人没力气时乘坐。又命厨房备下上等酒席,以供主子们随时传唤。又想起园中还有沟渠相通,又让人传驾娘们从船坞划出两条船来候着。 不多时,凤姐与鸳鸯扶着贾母走在最前,邢王二位夫人与薛姨妈依次跟随,众姐妹并宝玉说说笑笑地走在最后面,连着各人的丫头婆子,一大群人来到了园子的大门口。 因宝玉曾经来过,忙疾步走到贾母身边,道:“因着先前来过一次,今儿就让我引着老太太、太太和姐妹们看看景儿,保管走的路少,又能瞧完所有的景致。”抬手指着面前的朱红大门,笑道:“老太太,这里就是正门了。此处道路有些狭窄,老太太当心脚下。”自己亲自扶着贾母往里面去了。 湘云见状,也跑过去扶着贾母的另一边胳膊,笑道:“常听人说你近来一直用功,今日我们倒要瞧瞧可果真进益了?老祖宗,咱们就让爱哥哥给咱们好好地讲讲景,看他能讲出这园子几分的风采来。” 宝玉连连告饶,道:“云妹妹,快饶了我吧。我那两下子,哪敢在你们这些人面前卖弄,不过是尽力讲明白罢了。” 贾母也道:“云儿说的是,今日我就当这主考官了。”又回头对邢王二位夫人、薛姨妈等人道:“你们大家伙做个副考官,也都仔细听了,看他可对得起这几日的用功么。” 凤姐向宝玉笑道:“宝兄弟,我可不必你们,个个都是诗翁的。我斗大的字不识两箩筐,你可不能故意卖弄,却让我听不懂啊。” 李纨正搀着王夫人的手往前走,听了这话,笑着对王夫人道:“太太听听,凤丫头这考官不怪自己不中用,却偏要让学生降低水平,这不是故意给人挖坑跳呢?可见是个嫉贤妒能的。” 凤姐高声笑道:“我就最讨厌你们这些读书人掉书袋子,和那给人瞧病的大夫一样可恶,一句话说的清的事情,偏要摇头晃脑、引经据典的说上半日,只听得人头晕,还没有听明白。要我说,你们写的这些湿啊干的,还不是让人看的,就不能写的老少皆宜吗?” 黛玉闻言笑道:“今日听了二嫂子几句话,竟是大有收获。可见二嫂子最是明白人,多少正经做学问的人还不如嫂子看得透。” 凤姐越发高兴,道:“宝玉,听见了吗?你可要好好想想再说啊,力求我们都觉得好才是。” 宝玉皱着眉头凝神思索去了,贾母见了,拍着他的手笑道:“你风姐姐和林妹妹最是嘴上不饶人,宝玉可别被他们带歪了。今日不过是咱们娘们自己乐呵,哪里就有那么多的道理?” 进了大门,迎面一带翠嶂掩了院中的景色,微露一条羊肠小道,黛玉首先赞道:“好精巧的心思,如同作画的留白,给人无限的遐思。” 探春笑道:“那依林姐姐,此处该是何名?” 黛玉俏皮一笑:“我是不知道的。先前不是有大才子题过了么,你只管问他去。”扭头指着一块布满斑驳苔藓的大石头,对宝钗道:“薛姐姐瞧,也不知是哪里找的这么块石头,上面的苍苔别有一番趣味。” 宝钗笑道:“听说这园子出自山子野先生之手,那可是建造园林的高手。有他的把关,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可细品。” 黛玉合掌而笑,道:“若果真如此,倒是值得。” 探春也道:“山子野先生胸有丘壑,笔下才能有这等精巧园子。” 惜春手中揪着藤萝枝条,笑道:“我在学里也算是正经和先生学过两笔的,可惜却也画不出这等的格局来。” 迎春拉着她的手,道:“四妹妹当心脚下。你才学了几日呢,就想着画花园子来?” 探春叹道:“我近来越发觉得古人说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最是有道理。山川美景,长河落日,不亲眼见了,只凭着书本子想象,终究失了味道。” 惜春嘟着嘴抱怨道:“三姐姐这话不是白说吗?这些个东西,我们这些人,有谁能亲眼见着呢?” 黛玉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四妹妹不必担心,将来有了四妹夫,让他带你去看去。”说完扭身就跑到前面去。 惜春已经到了知道害羞的年纪,跺着脚嗔道:“怪不得人家都说林姐姐促狭,我好好说着话呢,林姐姐就来取笑人家。”跑上去嚷着要打黛玉。黛玉忙闪身避到了探春身后。 惜春和黛玉你追我赶的热闹,几个姑娘顿时乱成一团。宝玉见了,忙喊道:“四妹妹,林妹妹,仔细脚下跌倒了。” 贾母也道:“快别跑了,当心跌破了膝盖。”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了一处粉墙翠竹遮映的两三间房舍,宝钗见了,笑道:“此处雅致幽静,倒是读书的好去处。”黛玉也道:“正是,我也最爱这里的几竿竹子。” 宝玉听了,跑到黛玉身边道:“那林妹妹今后可以常来这里赏玩。” 前头王夫人听了,喝道:“宝玉,尽是在你妹妹面前胡说。这园子是供娘娘省亲用的,今日一观,已是大幸,往后哪里还能随意进出呢?” 宝玉讪讪地住了嘴。黛玉对王夫人向来平平,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和姐妹们说笑。留下宝玉站在远处,湘云见了,拉着宝玉道:“爱哥哥,你不是说竹林里的水是在后院开了泉眼引来的吗?咱们去瞧瞧。”扯着宝玉到院中去了。 贾母见王夫人如此说了,黛玉却是神色淡淡,心中不由叹了口气。玉儿是不是受不了王氏这种态度,才坚决不同意婚事的?想到这里,她便问道:“走了这半日,我也有些乏了。附近可有宽敞些的屋子,咱们去歇歇脚?这里有些狭窄了,坐不下这么多的人。” 凤姐想了想道:“老太太既然乏了,不如就让坐着小竹轿,让婆子抬了,咱们往东边走上几步,好好歇歇。都这个点了,午饭也该预备起来。” 贾母点点头,问薛姨妈道:“姨太太可还走得动,不如都坐了轿子便宜?” 薛姨妈辞道:“多谢老太太美意,我这会子倒还有些力气。” 贾母自嘲道:“那我老婆子就先自在一会了。老骨头啦,不中用喽。”任由凤姐与鸳鸯扶着上了轿子。 午饭过后,略坐了一会,黛玉道:“外祖母,这眼瞅着要变天了,怕是要下雪,我就不多坐了。” 宝玉忙道:“怕什么呢?真下雪了,就在咱们家住下又何妨?咱们家屋子有的是。” 王夫人把宝玉拉到身边,道:“尽是孩子话,你林妹妹铺盖什么的一律没带,如何歇在这里?还是早些回家,免得被风雪所阻。” 贾母笑道:“正是这个理,你姑父在家也担心呢。” 黛玉趁机行礼道:“那玉儿就告辞了。”惜春道:“我去送送林姐姐,顺便请教几个学里的问题。” 黛玉惜春相携出了贾母的院子,又走了几步,惜春道:“出来的有些急,忘了披斗篷,现在倒有些冷。入画,你去把我的斗篷拿来。” 入画应了一声,忙回去了。 黛玉拉着惜春的手,笑道:“说罢,是什么事情?还要把入画遣开。” 惜春瞧了瞧四周,雪雁会意地慢了几步,留姐妹两在前面说话。惜春抱着黛玉的胳膊,紧紧依着她,悄声道:“以后这府里林姐姐还是别来了。” 黛玉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惜春道:“上次姐姐定亲的事情传到府中,宝玉当时就呕了血。现在府中怕是好多人都知道了。”想了想,还是道:“我听人说,宝玉如今有些迷了心窍,忘了一些事情。” 黛玉霎时间脸色苍白,颤声道:“妹妹说什么?宝玉他…” 惜春握紧了黛玉的手,道:“所以这府里姐姐以后就别来了。宝玉那个人,性情乖僻,指不定哪天就出大岔子。已经到二门了,我就不送姐姐了。”见黛玉依旧脸色苍白,踮起脚用手搓了搓黛玉的双颊,直到显出两分血色,才道:“现在看起来倒还可以。姐姐快走吧,老太太不许我们提起这些事情的。” 黛玉紧紧抱住惜春好一会,才哑声道:“多谢四妹妹告诉我这些。我这就走了,你也要好好保重。” 上了林府的马车,黛玉就软软地倒在了座上,吓得雪雁好一阵子叫唤。黛玉才勉强睁开眼,苦笑道:“雪雁,怎们回家吧。”便重又闭上了眼,任凭雪雁如何追问,再也不开口。 雪雁见黛玉就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忙催着车夫快快驾车回林家。 回到流芳居,黛玉谁也不理,只躺在床上不说话。宋嬷嬷和韩嬷嬷见黛玉早晨好好的出去,会来竟是如此形容,不由大怒道:“雪雁,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寸步不离地照顾姑娘的吗?” 雪雁跪在地上,只道两位姑娘说过话后就是这样了。 黛玉听了,低声道:“不管雪雁的事,是我自己听说了一些事情。你们都出去吧,让我自己静一会。” 宋嬷嬷韩嬷嬷见状,只好带着丫头们退出了房间。 晚上黛玉勉强用了几口便丢开了,丫头们见她仍旧神情郁郁,也不敢深劝,由着她自己早早地睡了。 谁知半夜里,黛玉竟然发起烧,喂了家中备的丸子也不济事。